伊贝林的非凡人生【正片】

(2024圣丹斯期间观看，原发凹凸镜公号）

轮椅之上，萎缩的短暂人生

轮椅上的Mats Steen和“魔兽世界”里的伊贝林（Ibelin），是一个挪威青年的一体两面。现实生活中的Mats，是一位出生不久后就罹患肌肉萎缩症的不幸男孩，家人再是尽全力呵护其成长，也没法阻挡他体内蛋白质的日益缩减和肌肉组织细胞的不断消失，Mats成了在轮椅里渐渐衰亡的一具躯干，与不公的命运顽抗到25岁的青春年华，就早早成为埋于泥土之下的一捧骨灰。虚拟世界中的Ibelin，则是一个迷人的领袖角色，金发碧眼，魁梧善良，在完成一次次任务同时，也真正帮助到他们星光(Starlight)公会的其他角色，甚至于在其中收获了初吻和一段柏拉图式的恋情。

这是纪录片《伊贝林》（Ibelin）虚实结合的主体故事。在2024年初圣丹斯电影节首映后，此片就备受好评，并荣获世界纪录电影单元观众选择奖和导演奖。《伊贝林》完全不是这些年流行的那种变着花样破除剧情和纪录片边界的电影，导演Benjamin Ree为自己这部杰作，划清了明显的虚实界限，家庭录像和实拍采访是现实，游戏画风的动画是虚构——当然，在主人公Ibelin以及其背后那位轮椅上的操纵者Mats的世界里，这也是充蕴满生活的绝对现实。

Mats的父母告诉导演，这个孩子在游戏世界里度过了2万小时，约等于833天。如若一天在魔兽世界里浸泡8小时，那得耗去2500天，差不多等于7年光阴。不理解孩子精神世界的家长，理所当然认为这个可怜娃儿早已玩物丧志，可命运的时钟正在迅速带走Mats，为人父母，又能有什么办法？

关于Mats的家庭录像，停留在他去世前一天参加舅舅婚礼，他或是真心开怀或只是努力配合地笑着，而后回到最好的朋友——台式电脑前。Mats去世后，家人照着儿子留下的账号和登录密码，到游戏世界里发布了这个噩耗。一封、两封、五封、几十封站内信陆续涌来，让亲属节哀之际，也情感充沛又言简意赅地讲述着Mats所扮演的Ibelin有多么了不起，甚至于对自己有过重要的人生影响。这个Ibelin，注定不是电脑前的玩家父母所认识的儿子Mats。

为被污名化的游戏玩家立传

在导演阐述中，Benjamin Ree开头就提及其实他在孩童时就曾认识Mats，只是不大可能记得。“我们的父母是朋友，还有我和他坐在婴儿床的照片和视频呢。”不过，当导演的父母搬去其他城市后，这两个家庭就此失联，直至Benjamin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别人分享的一篇文章，讲述Mats离世前的游戏生平。于是导演主动联系了Mats的父母。

导演与Mats有着通过游戏而共同成长的记忆，而父母那一代人没太多“魔兽世界” 玩家，不能理解孩子在虚拟世界里有着怎样的生活。在交谈之中，他们对陌生的Ibelin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朋友们，他们怎么相处等话题越来越好奇。

而导演也渐渐发现并梳理出亲人间的悲伤故事、代沟的无法逾越，以及社会对游戏的污名想象等议题，最终提议，拍摄一部纪录片，采访Mats亲属和Ibelin在魔兽世界的友人，并再现他的数字人生。非常想要更深了解去世儿子的Mats父母，欣然答应了。

所有关于Mats的影像和文字素材，对导演都是公开的。这些素材来自持续的家庭DV和手机影像记录，Mats公开撰写的博客日志，参与一部关于残障人士专业设备体验感受的短纪录片，以及最为重要的“魔兽世界”里的角色日志。

魔兽公会，被两个世界铭记的英雄

这些角色日志，如用A4纸打印完全，将是42000页文档，记录着包括游戏场景地理坐标、Mats的任务描述，以及与其他玩家的聊天记录。并非魔兽玩家的我，观影后盛赞暴雪真是良心公司，让存储这么多数据的服务器持续运转。后来得知，游戏本身并没这个存储功能，留档全凭玩家公会自己完成。由此可见，Ibelin所在的“星光公会”得有多负责的玩家和多融洽的关系。

绝大多数成员来自北欧国家的这个公会，甚至组织过在丹麦的线下聚会。Ibelin在游戏中关系微妙的女友，一个刚度过人生新年危机的荷兰姑娘去了，可想而知，Ibelin的真身Mats并没出现。或许是带着自卑和对亲密关系（哪怕是数字世界）的恐惧，Ibelin也在公会中疏远了那个姑娘。作为某种程度上的弥补，他却又帮助一堆现实中矛盾重重的母子，在魔兽世界中重建亲情。

导演Benjamin在线上线下，都尽可能多而频繁地见了Ibelin的公会朋友们，自己也建了新账号加入进去，跟着海量文档，让玩家们回忆Mats在游戏世界中的言行举止。依着玩家的身份和缅怀故人的情感，这些公会成员们输出的文字已经像极了电影剧本，譬如“Ibelin看上去很真诚，然而也感到悲伤”，“他捡起一块平整的小石块，扔进大海，看着它在水面上跳跃”等等。

当然，导演并没有为纪录片的虚拟部分去彻底扮演Ibelin，还原并录屏记录下其魔兽人生。看过各大视频网站那些讲述游戏剧情的视频吧？Benjamin从油管Up主中，找来两个专注于研究“魔兽世界”并制作动画的高手，将42000页的日志分门别类，一道创作了所有基于游戏的动画场面。“星光公会”友人们的认真参与，也保证了这一趟集体记忆的情感浓度和事实精准，Ibelin发生初吻的池塘边、帮助母子愈合关系的酒吧，也正是魔兽世界里实打实的场景。

去世之前，Ibelin曾告诉父母，真的希望被在世之人记住。他心愿达成了。一年一度的祭日，墓园里，家人们围在一起，回忆着这个轮椅上的男孩Mats；“魔兽世界”的那湾池塘边，星光公会的英雄们聚在一块，聊着这个曾激励大家的好人Ibelin；电影节展的银幕前，早已习惯了虚实相伴的观众们端坐着，或许也会念想起网络论坛或游戏世界里某个久违的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