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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民(梁冠华  饰)是家里的老大,他的贫嘴在街坊街里出了名,但其实大民是一个心底善良的老实人。这日,美女邻居云芳(朱媛媛 饰)谈了很久的男友去了美国,云芳一直躲在家里不肯吃不肯喝。见此情况,彩芳叫自小和云芳一起长大的大民去劝劝妹妹。在云芳面前,大民凭着他出神入化的贫嘴本领令云芳破涕为笑,自此拉开了两人的恋爱序幕。  大民和云芳经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两人决定结婚了。可是张家的兄弟姐妹们都住在一起,家里的地方本来就宽敞,大民的婚房一时没有着落。一家子还为此闹得不愉快。在经过一番拉扯后,大家终于想出办法,将里屋腾出来给大民当婚房。张大民终于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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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闪烁
2024-09-06 22:46:18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小人物,反崇高,消解苦难,黑色幽默,刘恒塑造的张大民必将成为经典,因为他既是无数小老百姓的缩影,也是国人在时代逡巡中的生存解药。

九十年代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时间节点,企业转型、住房改革、市场经济蓬勃发展…在这种时代背景中,改革的阵痛与投机的暴富左右着中国人的命运,难怪王朔在《顽主》中说“没事别老瞎折腾,个人的幸福依赖社会的进步。”

张大民一家就是那个时代的一块拼图。我们来看看这一家的生活:张大民的父亲被锅炉爆炸的开水烫死、自己和媳妇李云芳小心翼翼的攒着每一分钱,只能住“带树的房子”,却总是心疼的把钱花出去、弟弟三民被媳妇带了绿帽子,变成行尸走肉、妹妹四民最后得了白血病,死在了分房前、老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无数的苦难和不幸降临到这个家庭,然而张大民并没有变成“流氓无产者”,相反地,他运用着“阿Q精神”表现出来对生活的归顺与乐观。

刘恒的这种反启蒙立场,与人们印象中对阿Q的批判是不同的,作者看到了这种精神的一个侧面——让人活着下去的动力。这是一种民间智慧,这种智慧让张大民拥有感知幸福的能力,即使在旁观者眼中是一种偌大的悲哀。

如今,物质丰富,科技发达,幸福成了标语和口号,同样成为了人渴望追求的奢侈品。我们是否应该反思,到底是什么让我们丧失了感知幸福的能力呢?

文章最后,张大民带着全家一起爬香山。

儿子问“爸,人为什么会死呢?”

“我也不太懂,问你妈。”

“有的时候没意思,刚觉得没意思又觉得特别有意思了。真的,不信问你爸。“

“爸,人活着没意思怎么办。”

“没意思,也得活着,别找死。”

“爸,为什么?”

“给你打个比方,有人枪毙你,你再死。只要没人枪毙你,你就活着。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愿天才张小树以后挣大钱,愿天下所有的张大民都幸福。

幽谷的清泉
2024-09-06 22:45:36

原载《扬子江文学评论》2022年第1期

20世纪90年代,世俗化结合“日常生活审美化”,在市场经济话语加持下,形成了重要的文学潮流。然而,1990年代小说的世俗化问题,联结着个人的觉醒,与“底层话语”有纠葛,又被主流意识形态深深制约。站在今天的视角,重读刘恒的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我们能有效地观察到,转型期社会面对危机的处理方式及心理结构,以及当代文学应对世俗化的叙事策略。这些意识至今仍在影响小说创作,乃至形成特定的社会心理基础。

世俗化(secularization),乃是启蒙叙事在现代性市场经济发育下的必然结果。1980年代新启蒙的一大缺陷就是,吹响人性解放号角的同时,道德化、伦理化倾向仍十分严重。阶级英雄变成知识英雄,人类的欲望,特别是世俗化欲望,依然是“原罪”,如张炜《古船》,隋抱朴有深刻的思想,但面对爱情与欲望,只能躲在磨坊苦读《共产党宣言》。张贤亮《绿化树》系列小说,性欲只能成为男性主体的矛盾心理的调节器,最终以“女性牺牲”情节,作为男权神话仪式的祭品。1990年代世俗化小说,普通人的欲望、生死与爱恨、幻想与友谊,都在一个更为平和的艺术世界中展开。作家们塑造了一个个生动感人,却又平凡随意的人物。1980年代对“大写的人”的呼唤,终于在小说实践上成为对“个体的人”主体性的塑造。无论爱情、友情、亲情、同情心、尊严、梦想、牺牲精神,还是性欲、自卑、仇恨、冷漠、权欲、贪婪、变态,都从抽象概念还原为客观冷静地描述。这些“普通人”,既不是改革英雄,也不是先锋小说中的抽象人性恶的化身,而是立体复杂的“真实”的人。

作为现代性的一部分,世俗化始终是现代性标准之一。启蒙学说兴起过程中,对世俗化的呼唤,对人性欲望的肯定,很大程度上表现在摆脱宗教桎梏,实现人类自我主体性。西方词源学上的世俗化,首先被作为“教会财产被国家没收”“有教职的人回归社会”“异教化”“非基督化”等宗教社会学的概念来使用的。[1]世俗化逐渐与现代化、启蒙联系在一起。霍布斯认为,人类核心事实就是“人具有致死不止的追求权力的躁动不安的欲望”。新教伦理也认为创造财富,在尘世建立功业,恰是灵魂得到拯救,进入天国的必要条件。创造财富便是荣耀上帝[2]。甚至有学者认为,“全部人类唯一真正普遍共有的价值观,都是纯功利性的——食物、住居、物欲的满足、财富与权力”。[3]西方将启蒙世俗化和个性解放结合,出现了《巨人传》《十日谈》《鲁滨逊漂流记》等大量鼓吹凡人幸福、追求财富和自由的小说。我们民族的文化传统,有“耻谈功利、崇尚道德”的习惯,而自“五四”以来,我们接受的启蒙思想,主要来自卢梭、罗伯斯庇尔的激进集体主义的启蒙,而不是伏尔泰、伯克、潘恩、霍布斯等鼓吹凡人幸福,特别是“物质幸福”的启蒙。这也导致了中国世俗化发育的滞后。

1990年代,经济改革深入发展,为中国小说摆脱道德化干扰,解放人的欲望,提供了一定条件。一方面,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后,市场经济大跨度发展,加快了中国世俗化的过程,这都为小说的世俗化倾向,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中国未成熟的市场经济使世俗个体书写成了“没有抱负”的欲望书写。西方世俗化文学,一方面表现为对神权的否定,另一方面,则与王权、现代国家民族意识相联系,并在精神领域保留宗教的一席之地。然而,中国1990年代的世俗化,最大阻力不是来自宗教,而是现代世俗政治主体的“自我神圣化”。中国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世俗化过程,虽通过“祛魅”,一定程度消解了政治的神学意义,但对个体欲望的肯定,恰是在政治威权之下被定义的,始终无法将启蒙批判与世俗化相结合。这也使得世俗化虽然解放了欲望,却使欲望与精神对立,消解了世俗化对于政治的重塑作用。

“没有抱负”的世俗书写,也是由文学的尴尬地位所决定的。如马克思所说:“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形态,并且受到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4]当代经济领域,文学与启蒙、世俗政权、经济体之间的蜜月关系已不在。经济权力不仅建构出高雅和通俗的文学二元区隔,以经济资本宏观调控从外部左右文学场的生产;而且,还通过代理人,即大众媒介浸入文学场内部,通过将受制于市场的通俗文学的成功模式设定为普遍原则,僭越文学场合法标准。正如有学者指出:“经济权力对文学的谋杀,其成功之处在于文学的死亡看上去不是他杀,而是自杀。”[5]中国文化场域中,市场经济的发育,本身受到诸多限制,市场经济在价值选择上的暧昧性,削弱了其个体性诉求,也让其日益显示出“市场专制主义”(弗朗西斯•福山语)的伪宏大叙事。这种世俗化的伤害,在新世纪变得更为明显(如余华的小说《兄弟》)。1990年代至今,失去个性解放理念的支持,小说创作中出现了很多低俗化、崇拜权力和资本专制的倾向。而主旋律文艺将世俗化、市场经济与意识形态结合的策略,也变得更为成熟稳固。

刘恒曾在1980年代以《狗日的粮食》《伏羲伏羲》《力气》《狼窝》等描写农民严酷生活的小说而闻名。《虚证》《苍河白日梦》《白涡》则在日常生活与中国历史的粗砺中展开严峻理性的批判。有论者指出,刘恒的作品,有悲天悯人精神。其悲悯精神体现在社会性悲剧、文化性悲剧、性格心理性悲剧、存在本体性悲剧等层面上。“直面惨淡人生”使刘恒的小说获得了独特精神价值。[6]也有论者认为,刘恒小说是对人的生存基本欲望的极端性探询。[7]然而,到1990年代初《苍河白日梦》[8],刘恒似乎陷入一个理性陷阱,那就是巨大的批判焦虑、对中国历史与现实的绝望,并没有取得深度胜利,反而加深了其内心的虚无,小说中曹光汉对乡土中国的改造和革命激情,最终被消解为一场无聊的通奸闹剧。

1990年代中后期,刘恒的小说也面临转型,他的小说,如《哀伤自行车》《天知地知》《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等,消除启蒙带来的自上而下的理性压力感,整体理性启蒙目光“下移”,放弃内省的隐含叙事者职责,注重发挥《狗日的粮食》中那种“苦难的幽默”,回归传统故事,以更平等的目光,凸现普通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彰显其伦理道德力量,倔强而又有些笨拙的自尊、以及在苦难面前坚韧的生存智慧。[9]特别是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10]中,刘恒试图通过这些小人物现实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悬置意识形态的冲突,从而更为具像地、个体化地塑造“人”的形象,增加对人性深度和人性意义的反思。工人形象的重构,是该小说的一个特点。革命主体红色工人、建设主体产业工人形象已经退却,刘恒更关注工人的日常生活,将之还原为在卑微中挣扎的市民小人物。而在作家设计中,《苍河白日梦》里,知识分子曹光汉的绝望悲剧感,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不见了,知识分子转变为一个虚荣、无耻,且面目模糊的技术员形象,承担着张大民“对手”的叙事功能,背叛了和云芳的爱情,远走美国。另一个知识分子五民,则是市民的“叛徒”。作家凸显了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而在叙事眼光和叙事视角上,作家都力图靠近主人公“张大民”。

张大民从出身、长相、智慧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凡人。他出身普通工人家庭,兄弟姐妹多,生长在拥挤的大杂院,长大以后也是普通工人。他长相粗矮:“穿着鞋84公斤,比老婆沉50斤,比儿子沉40斤,等于多了半扇儿猪。再到街上走走,矮的在高的旁边慢慢往前滚,看不着腿,基本上就是一个球了。”他的智商一般,学习也一般:“不聪明也没耽误高考,那是七十年代的事了。语文47分。数学9分,历史44分。地理63分。政治78分。张大民感到骄傲。”张大民唯一不平凡的地方,就是“贫嘴”。我们可以将这种话语“过量”,表征为内在焦虑的“补偿式”心理。正如霍妮所指出:“在我们的文化中,主要有四种逃避焦虑的方式,这就是,一,把焦虑合理化,二,否认焦虑,三,麻醉自己,四,回避一切可能导致焦虑的思想、情感、冲动和处境。”[11]张大民的人生焦虑主要有以下几个层面,一是死亡恐惧,二是性欲,三是物质生存,四是伦理认同,五是自我价值认同。张大民对贫嘴的执着,首先源自童年对死亡的创伤性记忆:“那时候张大民不爱说话,死淘死淘的。看着父亲像氽丸子一样的脑袋,灵魂突变,变成了粘粘糊糊的人。话也多了,而且越来越多,等到去保温瓶厂接班,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耍贫嘴的人了。不变的是身高。锅炉爆炸以前是1米61,一炸就愣住了,再也不长了。”与遭遇相似变得沉默寡言的人相反,大民在突如其来的家庭惨剧中,变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人。这也是自我保护性心理机制。张大民幼年目睹父亲突如其来的死亡,作为一个没有成熟理性的孩子,他不能克服这一恐惧,为了克服突发性心理焦虑,张大民没有选择回避、麻醉、将焦虑合理化,而是选择了“否认焦虑”的方式,即通过“溢出性语言”,表达乐观情绪。语言,本属于人类掌握、支配世界的抽象方式,而语言对世界的控制,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通过禁忌性语言的区隔作用,获得现实的文化权力,如古代巫卜使用咒语;另一种是高级宏大化的书面语对口语化语言的压制,进而形成阶层化的文化权力,如中国古代文言文与记载市井俚语的小说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语言对世界的控制,还能以“假定性”的方式进行,即溢出性语言,或者说过量性语言,这常见于焦虑性精神病患者的身上。战胜沉默,就是战胜死亡,战胜世界,进而实现对自我的“超克”。这种心理机制,推广而入社会,则是一种弱者的心理自我保护的哲学。

这种心理机制,在张大民成年后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地被暗示、强化,成为张大民的主导人格。在某种意义上,张大民不是真正的理性主体,而是一个永远被定格于“儿童心理期”的成人。死亡成为童年张大民心理上最深刻的焦虑痕迹,进而将这种用来否定焦虑的,表面上乐观积极的“贫嘴”,扩大到所有人生策略上。性欲层面,贫嘴,让张大民最终以“幽默”战胜自卑,成功获得云芳的爱情,并奚落了昔日情敌;物质生存层面,贫嘴,让张大民修起街边房,解决一家人温饱和就业问题,克服下岗困扰,重树生活勇气;伦理层面,张大民成为热情、幽默、厚道,尊老爱幼的住家男人,震慑了山西妹夫的气焰,用亲情凝聚了全家人的心;自我认同方面,贫嘴,则不断让张大民以良民版的“阿Q”心理,为自己的存在价值寻找合理性。他自轻自贱,善于在矛盾斗争中保护自己、谋求利益;他游走在意识形态边缘,却从不过界;他总能在传统伦理中为自己谋得话语权;他以自贬的方式获得自尊和勇气,以貌似游戏的滑稽话语,化解人生无处不在的沉痛。

张大民的贫嘴话语主要包括几种,一是传统伦理话语,二是革命话语,三是市井俚语,四是书面雅语,五是流行用语。他的话语力量,就在于杂糅几种话语风格,在亦庄亦谐的幽默语言中,达到与客体的沟通与和谐,进而取得胜利。伦理话语让他取得情理的说服力,这也是他最大的仰仗。革命话语显示权威和力量,市井俚语和流行文化语加强话语的沟通性,书面雅语则用于维护他在官方和知识分子面前的自尊。它的效果又可分为几种,一种是调节他人情绪,给别人带来快乐;一种是自嘲、自贱,获得心理平衡;还有一种是与别人交涉、通过话语战胜或说服对手。比如,张大民智斗出国的技术员、说服云芳放弃初恋、推销保温瓶等情节。话语就是张大民最大的生存智慧与生存策略,即便是不断重复,彼此互相抵牾消解,也有种幽默感,以达到人际最佳和谐状态。

刘恒放大了语言的作用,不仅在叙事设计上刻意为之,并为其包裹上伦理的光环。“贫嘴”的力量,就在于通过超过日常交流话语的语言数量、容量和速度,展现出一种语言说服力,既不专横、又不苟且,而是一种自信、亲切、幽默,含混而暧昧,经常包含各种错位的意识形态话语,甚至是几分油滑。这种对底层人民“声音的凸现”,我们在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中也会发现。刘恒还刻意为我们留下很多贫嘴的“败绩”,如大民的下岗、被迫拆迁、大妹的出走、二妹的死亡、母亲的痴呆、家庭的困窘。然而,这些叙事挫折,往往成为“贫嘴”功能的反证,不但形成叙事的下一步推动力,且成为主人公精神胜利的验证者。不仅没有带来沉重悲剧性,反而在情节设计上推波助澜,强化贫嘴的乐观、幽默的喜剧性伦理力量。“贫嘴”既成了张大民的情绪调节器,也成了作家刘恒通过调节小说叙事速度,向传统叙事方法回归的小说观念转型的路径。而情节特征上,则如古丝塔夫•弗赖塔格所创作的倒“V”形结构[12],推动其发展的不是人物行动、人物心理,而是人物语言。在故事由“匮乏-改善-满足-衰退”的回路过程中,“衰退”的环节被弱化了,甚至是被忽略了,在俗世个体生命丰盈的自足性面前,“匮乏”所导致的个体生命的悲剧感削弱,而道德自为性增加。小说最后一个细节非常具有象征性。当张大民背着母亲,在山顶与妻儿汇合,俯视那个他们生活的城市:“日子好过极了!孩子幸福极了!有我在,有我顶天立地的张大民在,生活怎么能不幸福呢!张小树雀跃着在林火中引路,红叶如一片血海。张大民背起白发苍苍的母亲,由李云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护着,缓缓向山下走去。母亲朝着迷茫的远方再一次重复了两个字——锅炉!他们消失在幸福的生活之中了。”这一幕类似电影特写镜头的场景中,通过对阶级英雄的“戏仿”,母亲对父亲的死亡回忆、未来的生活重担、妻儿的期盼,都被张大民踩在脚下。坚强的“张大民们”,既信守传统伦理,又对主流意识形态保持警惕;既不乏面对困难的灵活性,又拒绝知识分子的高雅拯救。他们不再是老舍笔下批判与悲悯的对象,而是支撑起全家人希望的“男性”,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忍辱负重的卑微英雄,一个有价值自足性的“主体”。

然而,这种文化人格无疑有着更深刻的文学社会学含义。张大民所展示的,正是1990年代初期物质相对匮乏情况下的普通市民“活着”哲学。一方面,刘恒通过世俗性反思个体叙事,跳出集体启蒙怪圈,找到了新的表述合法性,真实反映出转型期普通民众的物质苦难;另一方面,反讽的理性力量、深刻严峻的现实批判、平民视角对意识形态的控诉,却都被消解于温情脉脉的世俗性伦理情感中,成为苦涩的幽默、无害的牢骚。这种“含泪的笑声”,可以让人忘记现实烦恼,取得心理优越感,并在自我削平的叙事价值选择面前,轻松实现自我认同。同时,这种世俗理性的个体反思,虽看起来与主流意识形态、知识分子话语,都具有一定客观的距离,“貌似”具有价值主体性。但这种主体性,还是以伦理道德为心理基础,而对物质匮乏的忍耐、对非正义压迫的妥协,对精神生活的鄙夷,都让张大民们只能成为优秀的顺民、智慧的弱者,永远无法真正解放“世俗欲望”,成为市井中野心勃勃的冒险家、对财富和欲望充满无限进取精神的“葛朗台”,成为真正具有世俗理性的强者主体。

更令人深思的是,从心理学角度,张大民的“过量性”语言,也是一种固执专断,缺乏理性反思的心理防御机制。张大民的“贫嘴”,也可能变为顽固的、缺乏理性的“一贯正确”心理。对此,霍妮也指出:“它与任何形式的自恋毫不相干,它甚至不包含任何自鸣得意和自我欣赏的成分,与表象相反,他并不真正相信自己一贯正确,而只是不断地、不顾一切地需要显得正当合理,换言之,这乃是一种防御态度,它来自迫切要求解决某种问题的内在压力,而这种压力,归根结底乃是由焦虑造成的。”[13]无论遇到怎样的生活打击,张大民们都强制要求自己乐观坚强,而厂长大批购买大民的暖瓶、云芳拒绝旧情人钱财等情节,也因此显出苍白无力的虚假性,进一步消解了小说的悲剧深度。

房伟|《血色莫扎特》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0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发表后,被《新华文摘》转载,并被改编为电影(《没事偷着乐》)和电视剧,产生了广泛影响。这两个版本更加突显了“幽默”色彩与“苦难与温情”的伦理主题,而小说中蕴含的城市贫民的物质贫困、下岗的冲击等现实问题,则进一步被淡化了。该小说的世俗化书写模式,既不同于欲望叙事写作,也不同于池莉的市民性都市写作,更与1990年代出现的新现实主义写作有着相当距离。它的幽默气质与伦理气息,有着较强的消费性,也与底层、民间等话语结合,成为风靡一时的美学原则。

无论王朔的“俗人”写作,王蒙的戏谑写作,还是刘恒的贫嘴式写作,都在追求一种文学品质——“幽默”。在王朔的幽默中,我们释放了对体制的不满,感受到世俗的快乐,在王蒙的智慧幽默中,我们得到了思辨快感与讽刺乐趣。然而,如果幽默失去真诚体验与沉痛反思,就会陷入话语自我膨胀与幽默的焦虑,从而使世俗性变成无原则认同现实、解释现实的“承认的政治”。进一步思考,《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题目中的“幸福”,蕴含着伦理趣味,也有着反讽气息。刘恒在主流政治和市场层面都获得了成功,将苦难、底层、世俗的生活资源,转化成了资本和意识形态双重规训的典范。然而,新世纪之后,刘恒式的现实书写方式,逐渐与主旋律文艺结合,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处理苦难和世俗化问题的策略之一。这个过程中,贫嘴的幽默感,则因其不够严肃,逐渐被放弃。曹征路的《那儿》《问苍茫》等作品,则让知识分子在左翼美学中找到了书写资源,重塑知识者应对现实问题的话语能力。批判性与反抗性,又与世俗化划清了界限,以另一种先锋的高雅,实现了对社会现实的“超克”。而近些年来,石一枫的《世间已无陈金芳》等作品的出现,则再次提醒我们,如何对世俗化的20世纪90年代,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我们甚至可以说,张大民式的“溢出性语言综合症”,是一个有关1990年代宏大叙事的隐喻:启蒙者为实现集体启蒙理想,不惜牺牲自我愿望,以维护启蒙话语权的区隔作用与稀有性。然而,在外力强烈刺激下,这种欲望遭遇失语困囿,转而关注个体自身,并以反弹的方式,变成“话语的泛滥”。这种微妙的创作主体心态,在贾平凹、王蒙、刘震云等作家的小说,在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的“泛语言化”倾向中,都能看出些许端倪。贾平凹在《废都》之中,希望通过世俗化性爱描写,完成对80年代启蒙的颠覆,进而树立新个体化原则,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则返回古典启蒙状态,将“性”当作一种更纯粹的启蒙力量,而刘震云的故乡系列长篇小说,则试图将“世俗”化为先锋性书写的解构狂欢。《一腔废话》更是“溢出性语言综合症”的集中大爆发。在“世俗”与“底层”的交集与分裂之间,在“批判反讽”与“幽默温情”的解构与建构之间,在“话语过量”与“沉默无语”的不断反复与冲突之间,知识者面对现实的态度发生着变化,也暗示着时代的复杂内涵。

注 释

[1] 任继愈:《宗教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年版,第74页。转引自褚洪敏:《市场经济语境下的文学世俗化研究》,山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7年。

[2] Max Weber, The Protestant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 China social science Publishing House, Chengcheng Books, LTD, 1999,162-163.转引自卢风:《启蒙之后》,湖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44页。

[3] [美]艾恺:《世界范围内的反现代化思潮》,唐长庚等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页。

[4] [德]卡尔·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74页。

[5] 朱国华:《文学与权力——文学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51页。

[6] 姚国军:《论刘恒小说中的悲悯精神》,《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2007年第7期。

[7] 陈中亮:《基本生存欲望的极端探询——刘恒小说解读》,东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4年。

[8] 刘恒:《苍河白日梦》,作家出版社1993年版。

[9] 刘恒说:“前几年写《苍河白日梦》,终于掉进悲观的井里,竟然好几次攥着笔大哭不止,把自己吓了一跳……到《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终于笑出了声音”,选自胡璟、刘恒:《把文学当作毕生的事业——刘恒访谈录》,《小说评论》2003年第4期。

[10] 刘恒:《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北京文学》1997年第10期。

[11][13] [美]卡伦·霍妮:《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冯川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1、175页。

[12] [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伍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2页。

幼稚园新童鞋
2024-09-06 22:43:42
贫嘴张大民被人们接受是因为他被拍成了电影《没事偷着乐》,并一炮打响,让所有的观众读者愿意去接受这部小说,而我读过以后也深受感动,这的确是一部非常能感动人引人深思的文章。
这是一个不到7万字的中篇小说,记叙的是一家生活条件匮乏的底层工人家庭的北京人的生活,最主要人物便是张大民,他的父亲工伤去世,母亲受了刺激有爱吃冰的毛病后来还患有老年痴呆症。他的妹妹二民嫁给一个山西人后开了养猪场,弟弟三民娶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辈子委曲求全,妹妹四民是完美的纯洁的,却不幸得了白血病年轻时候便死去,弟弟五民并没有实现自己淳朴的理想而是投入了仕途的功利之路,而张大民,始终在生活最底层,缺钱,贫嘴,却有滋有味,娶了媳妇李云芳并尽力的给他们创造着寒酸的幸福,有了儿子张小树,这便是他操心的而又尽力的生活,他说:“有人枪毙你,没辙了,你再死,死就死了。没人枪毙你,你就活着,好好活着。”这家令人看不上眼的却又幸福的生活跃然于纸上,深意无穷。
1,文化悲观主义:他写的这家人,还有他的其他作品,如《狗日的粮食》,《黑的雪》等等,都是处于一种焦灼的状态,就是在各种压力和心情的驱使之下积极的消极的挣扎着奋斗着,在人物的本质动机是向往着“生存”的,渴望着实现着自己或高或低的生命价值,然后结局往往都是“死亡”,贫嘴张大民显然受了刘恒的亲赖,没有决然的让他们全都落入绝望,并且还继续生机勃勃的生活,然而他们身边的人却已然堕入绝路。他们生活的匮乏满足的过程就构成了这部小说,成为了情节。我认为,这种写法本身就带有很深的文化悲观主义情结,但是又充满冷静,这是保持一种对注定悲哀生活的最乐观看法,是对这种平民生活本身的平静的认同与怜悯,对文化的悲观不会引起笔触的沉重,这种绝望让人们平衡,不悲天悯人。
2,新写实主义:张大民一家苦难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成一种“苦难叙事”,主人公总是处于不间断的苦难和困难之中。这些苦难都是无比真实的,令人动容。比如住房的紧张生活空间的极度狭小,全家八口人挤进16平米的小屋里,像是沙丁鱼罐头,让人喘不过气来,有些夸张的表现了北京普通老百姓对住房的要求,终于大民发挥聪明才智自己又盖了一间小房,尽管中间有一棵树。比如他的儿子出生,他只有980块钱,在北京这样一个物质消费很高的城市里,980块钱又能做些什么呢,于是他忍受这油漆味道的侵袭,做了一个月有34块补助的工作,工人阶层的生活就是如此的艰难。比如他的小人物式的仇富心理,对着云芳原来的富男友,极尽他的贫嘴功力,引人发笑。比如他的下岗,这是北京前些年轰轰烈烈的下岗大潮,有无数的人从收入不高的国企中卷起铺盖卷走人了,每个月靠着低保和零敲碎打攒下来的钱生活。比如四民死了,他家分的房子马上从三居变两居了,现实就是这样的严酷,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哭天抢地而心生怜悯,大家都为了分房子眼睛都急红了,各个摩拳擦掌准备一绝雄雌,又有谁会去顾忌一个小人物的感受呢。作者幽默轻松的述说着别人的无奈,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新写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还原生活本相。在艺术创作中提供一个纯态事实,不回避凡俗场景描写,用艺术画面表现出卑下污浊然而真实的生活细节,并且用科学主义写作态度,零度感情去写作。
3,平民精神:有人总结说这种精神“不是居高临下的同情与怜悯,虽然同情与怜悯也非常可贵;只有当创造者有可能以平时的眼光分享平民的苦难,才有可能把张大民的生活写得那样真切,真切得令人不忍逼视”。刘恒保持着以平稳甚至有点轻快的口气述说着这些,用喜剧精神去化解战胜这些苦难,这些努力和满足让人感动。比起居高临下的精英立场,批评低俗满足的麻木,要好很多很多,使这种生活回归到他的原生地,回到所发生的语境,让我们看到一个真切的小市民生活,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为他的伤痛而担心,为他的遭遇去不平,为他的努力而心绪激昂。这便是最底层的真实生活,像小草一样有着惊人的意志力和生命力。
4,京味语言:这是贫嘴张大民京味性最浓厚的地方,个人体会有一口漂亮的“京片子”是很赏心悦目的事情,招牌,短句,儿化音极多,多礼,绕弯子,幽默,多反语,还时常夹杂一些方言土语的语言是我无比熟悉而钟情的。刘恒说:“贫是生活中的某种生动性”,是小人物的自救和关怀。“平民没有什么财产,他自己的生活才可能在口中颠来倒去的说,他对社会的左右能力非常低;他通过说,可以炫耀自己的能力,平衡自己的心理。另外,安慰自己周围的人,安慰亲人,安慰哥们儿。”他的贫让他娶了媳妇,说服别人让自己盖了小房,劝服妹夫去医院看病,嘲讽了有钱的云芳的前男友,让人觉得贫的不找人讨厌。除了众所周知的北京儿化音,还有一些特点是北京人固有的,就是侃起来正话反说,反话正说,挤兑一下别人,或者表面温和但是实际上恶语损人还让别人说不出什么来,对别人或者对自己的狠毒的调侃,或者用宏大的词汇反讽,这些特质在张大民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展示。
以上便是我所接受到的一个北京平民的所描述的另一个北京平民的感触。
£叫兽↘大叔彡
2024-09-06 22:39:55
  无意中重新翻阅以前的小说月报,又看到这个中篇小说。一口气读下来,在图书管理偷笑之余,淡淡的温馨就轻轻的打进心里。
  也许是最近看多了天马行空随意YY的网文,常常迷失在不着边际的设定和或狗血或烂俗的场景中,读到这个小说的时候就感觉那些生活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格外有感触。
  按照现在的标准,首先张大民肯定不能算一个十分有本事的男人,从头到尾,为房子发愁为钱发愁,如果不是作者好心让他机缘巧合透过最大的长项——“贫嘴”,和现在的妻子走到一起,恐怕结婚也是要发发愁的。
  可是从始至终,他却像有一个看不见得光环一样,随时保持着吸引人的,或许不能称之为气质,那就叫他气场吧。那么,为什么呢?
   贫嘴,只能作为一个调剂,花花肠子,做做样子,这年头油嘴滑舌的不少见,贫成他这样的就算不太多,也绝对算不上稀有。但是,贫嘴的同时从来没忘了自己的责任,这就是他的难得了。如果说当初娶亲,还可以是漫无边际的信口开河,那么从开始的结婚安排房子,他就都是实实在在的想好了一切怎么办,(或许除了那个后来凌空的电视机)才张嘴开贫的。而思考的时候,他就是那个站在墙头上望着树的形象。到后来,不论是说服妹夫去检查,还是逗自己老婆在喂不了孩子的时候开心,都始终能从贫嘴种感觉到那些热心关心和责任,而且事情也确实都得到了解决。
   所以,他心里是着急的,但是面儿上永远都在贫嘴,透着乐观,甚至透着从容,让身边的人踏实,欢笑中忘记忧愁。
   最后这个结论有点唐突,个人觉得张大民几乎算得上一类男人的典范了。幸福,不见得都是来源与金钱的堆积或者欲望的满足,有时候那些细微的欢笑,无形的温馨,才构成最真实,也最让人留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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