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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届香港国际电影节上,许鞍华导演的纪录片新作《诗》赢得一致好评,以首映开分9.0为本届电影节拉开序幕。
影片《诗》在Ann的影像序列中占有比较特殊的位置,尤其是考虑到其近作《第一炉香》口碑票房双双折戟沉沙的前情,再拍摄这样看起来平淡如水,成本难以回收的纪录片作品,颇有点任性施为的意味。
据Ann在首映场的交流中透露,影片《诗》的制作实是她的多年夙愿,尤其在看过《他们在岛屿写作》和《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后,自己的创作愿景变得更加清晰。或者说,《海水》亮眼的票房成绩也从侧面提振了她的信心。
对于已经76岁的许鞍华来说,影片《诗》的出现更像是她创作本心的一次回归。而2020年面世的《第一炉香》放到许鞍华自身的创作维度来看,属于那种“为老板拍的电影”,因为有着走向院线和面对市场检阅的压力,难免会产生诸多桎梏。
影片《诗》则不同,这是许鞍华多年来心之所系的作品,很自然地带入了许多除却商业考量外的思考,这也是她自己坚持出镜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这部《诗》不仅仅是关于这个时代的诗人们的纪录片,也是许鞍华近年来的心境写照。
很多熟识许鞍华的影迷朋友们都知道,她曾是在香港本土完成的文学硕士学业,而后赴英进修电影专业。念文学时,她主修诗歌,直到以导演身份出道后,她仍旧与香港的新派诗人们保持着密切交往。《诗》便是以此为由,将多位诗人的生活轨迹、天赋才情编织于一体。在其中,我们还看到了已故作家西西生前念诵诗歌《旧启德机场》的珍贵素材。
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曾有言:“诗意即翻译过程中失去的东西。”(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那么,影像介质该如何转录并秉承诗的真义呢?
影片《诗》的开头,Ann采用的方法是词句铺排。除西西诵读自己的作品外,还有饮江、淮远、马若等人的诗作,在幽蓝色背景中交替滚动,随后则是与几位诗人的对谈。
关于“创作灵感”这一最为神秘的命题,Ann将之前置,并把讨论的篇幅缩短,缩至一个魅影的身位,保留其难以言表的深层的气质。这种内容上的取舍,同样传达出Ann的兴味所在。这部电影终究不是一场针对诗歌理论而开展的“华山论剑”,它更是关乎切实的生活,流动的思绪。
两位诗人的日常片段成为影片躯干——黄灿然与廖伟棠。一方面他们是许鞍华导演多年的好友,彼此都知根知底,能更为自如地交流;另一方面,他们身上都有着重要的身份标签。
巧妙的是,他们的状态似乎构成一组工整的对仗关系。黄灿然在影片中几度宣称,诗人应该自觉地放弃物质财富,以换取灵魂自由,所谓“努力不赚钱”的理论逗得Ann哈哈大笑。因为负担不起在港的开销成本,他赴往深圳安家,却又因割舍不下故土的羁绊而多次在两地间穿行。他面对镜头坦言,自己所作最好的诗歌都根植于香港的土壤。
与之相对,受疫情影响的廖伟棠,只能待在台湾家中,平时忙着线上讲学和评审,同时还要照料儿子的起居。在课堂上,他引用保罗·策兰的《一片叶子》致敬贝尔托特·布莱希特的《致后代》,富有哲思地剖析着公众话语权的倾斜与暴力。
这算是什么时代 /当一次谈话 /几乎就是犯罪 /因为它包含 /如此多说过的?——保罗·策兰《一片叶子》,黄灿然译
除却诗人身份,廖伟棠也是一名摄影师,他会带着相机走上巷尾街头,记录这个时代的万千变幻。在摄影档案中,我们看到很多他与大陆艺术家的联动,比如早年的贾樟柯、梁龙,都曾出现在他拍摄的照片当中。
他在《诗》中侃侃而谈自己近年来的内心感受。而这些记忆与感悟,也是Ann决定拍摄影片的重要原因。身为采访者的她狡猾而可爱,可以看出,哪怕处于前期的拍摄阶段,她也已经具备清晰的脚本思维,用带有预设性的问题来引导诗人没人能进行输出,倾听这些生活在阳春白雪中的艺术家对时代的思索。
影片中最为惊艳的部分,莫过于Ann对于诗句的动人演绎。黄灿然的《在茶餐厅里》,写的本是一个平凡的中年男人照顾小孩吃饭的瞬间,经由Ann特意邀请来几位演员的诠释,而变得生机勃勃,化作夹在在纪录片篇幅里的一出灵动的迷你剧场。
Ann选用低光敏度的胶片质感,将诗歌转录成影像,镜头取特写画面,游离在演员们的身体和一旁观望的黄灿然之间,反身指代了诗人的在场,实现灵感落地的“昨日重现”。
而在呈现《阳光是伟大的》的时候,Ann则结合诗中那句“阳光是伟大的,因为他普照万物,而不知道并非万物都需要普照或同等普照”,用了俯瞰视角的定场镜头,慢慢地横移,拍摄那些在阳光下劳作奔走的人群,既充满着温暖,同时又传递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苍凉。
诗歌,是许鞍华导演近年来电影作品中的重要意象。比如《明月几时有》,将故事背景设置在抗战时期,但即便是在如此极端的外部环境下,主人公仍然坚持在黑夜中谈诗赏月;更早的那部《黄金时代》亦然,影片中的文人们无论是小说家还是评论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诗人的气质。
或许是因为这两部前作都是从女性的视角进行切入,所以到纪录片《诗》的叙述中,女性诗人的身影反而很少。黄灿然和廖伟棠的部分虽然都很浪漫,但还是缺少了些许的柔情,而这也是《诗》略显美中不足的地方。似《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梁鸿的视角,即是很好的补充。
其实,如果把这部《诗》和文念中拍的许鞍华纪录片《好好拍电影》放到一起来看,或许是一组“更搭配的套餐”。影片《好好拍电影》讲的是许鞍华的个人生平及电影创作历程,其中涵盖了她多年来的创作观。而《诗》在某种程度上体现的则是她的文学观,以及看待这个世界的看法,可以令观众更全面地走近并了解许鞍华。
在香港电影节《诗》的映后交流上,我们有幸见到了许鞍华导演。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斜挎着一个背包,穿着简单随意的服装及帆布鞋,完全没有一个古稀之人的姿态,充满了活力。创作本身就是一件可以令人变得更加年轻的事情,如果拍的又是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那更是两全其美。
当然,更值得让我们感到欣喜的是,如今有越来越多的作者导演,甚至像许鞍华这样的大导演,都愿意把作家们作为纪录片的拍摄对象,用最平实亲近的镜头语言,拉近观众和文学之间的距离。《他们在岛屿写作》《我在岛屿读书》《朗读者》等文化类纪录片及栏目,也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
正如许鞍华所说,在许多压抑难熬的时候,是小时候读的那些诗成为了自己的护身符,给她抚慰,支撑她继续走下去。何其有幸,我们生活在一个有诗的世界;又何其有幸,有许鞍华这样的有心人,用影像的方式,记录下了这些美好的诗与这些可爱的诗人们,并将诗的精神传递下去,生生不息。
作者| 废话队长;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拍这部《诗》,许鞍华「等」了几十年。
片中主角黄灿然在香港国际电影节开幕典礼上,说「她拍的题材,是所有香港事物中最没人知道的,就像在黑暗的广场上,一盏聚光灯聚焦于一棵小树下的几株青草」。
可想而知,会有诸多涉及市场、精力与际遇的问题,但在现时拍出,而非当年,「现代诗」却多了几层「现代」的意味,由即时变成了亘古,或者即将成为文字、思维与历史的标本。
再者,时日远去,不说物是人非,至少可言韶华不再,当诗篇泛黄,当诗人老去或逝去,就连导演也走向暮年,崭新的影像所裹挟的,已是衰老的时代踪影和私人痕迹。
但在不断轮转的阶段与难以更改的时代症候里,尤其是当我们以为全速前进实则原地踏步的时候,这些人与文字、图像,就全都显出一种格外清醒乃至睿智的姿态。
它能引导人念诗,想念诗,让偏安一隅或不得安生的诗句在都市丛林里有被重新打捞、观照的机缘。
与此同时,它也让诗歌曾经予以许鞍华的「护身符」作用,得以发散与传承——那是她的一种生存智慧,即当生活遇到很大困恼时,小时候念过的诗就能提供安慰,化解郁闷,实现拯救。
《诗》是许鞍华的夙愿。而夙愿自然是关隘延绵的,与自己内心的距离太近,与自己情感的黏连过多,特别难以摘清,难以呈递,毕竟稍有差池,私货就成了沉疴。
许鞍华在电影末尾也坦言,未必拍得好,只能尽力而为。
大学时主修诗歌的她,尝试用更擅长的散文形式做这部纪录片,片中另一位主角廖伟棠写道,「诗引诱解读索隐,散文确实闲庭信步,胜在坦诚与漫兴」,而「这两者形成的张力又恰恰就是电影的魅力」。
参考过《他们在岛屿写作》《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之后,许鞍华确信这一形式的可行。或者说,在主题敲定之后,不若就随着这种闲谈模式,看素材会把电影与自己带到何方。
对于观众,尤其是对香港诗歌有所涉猎的观众而言,开篇七八十年代的诗人,在以许鞍华朋友面貌连番出现时,就已构成小半诗歌史的怀缅。
淮远谈「题材」的误导,以及追求安全而自我晦涩化的不妥。饮江论词句对诗人的引导,以及偏移、拉扯的奇妙。邓阿蓝聊广东话那些有形象、有美感的字,自认追随接近艺术的「感觉」。马若说自己爱看山水,但写山水诗却与山水无关。
前年与世长辞的西西在《旧启德机场》日常细碎的怀旧中,眷恋随时能在街边买到云吞面和莲藕粥的城市生活。更早离世的也斯从美国寄给邓阿蓝和马若的照片也出现了,那时候里他和所写的《北角汽车渡海码头》,隔绝千里。
人来人往过后,是淮远《天堂无雾──悼戴天》,「你站在九龙/看不见香港/五十三年后/我站在香港/看不见香港」。
这诗的铿锵在于,寥寥几字,悠悠时光,脚下土地变换了,藏匿了,如同碾过的日子与情怀。很难不在年岁累积后,为这样的文字慨叹和伤怀。
其实这也是《诗》的部分初衷与主旨。许鞍华还是想在看不见的时候,看还有没别的办法看到,或者到底还能看到什么。
她把这隐隐约约的可看与不可看,在见步走步的创作过程中,重点摊分给黄灿然和廖伟棠。
这自然是险棋一步,毕竟光影的力量集萃过来,二人的个人魅力,及其与当下生活图景、时代情绪的呼应乃至契合,很大程度会左右《诗》的可看性、思想性。
但幸好,这两个同在观察外界的被观察者,他们自身与彼此的相同、不同,在多个维度,撑起了未必是料想中却颇有亮点的意义。
黄灿然身上,大抵有大众认知里诗人的气节。他是要清高些的,毕竟深信诗这种多少有些神秘的东西,一虚荣,就没有了,于是他会说,「努力不赚钱」,像是为了生计而去写散文,已经是降格。
他住的房子就很朴实无华,唯独书多。他会感叹物价,譬如买烟都要一两千块钱支出,而他冬天只有三条裤子轮番替换,许鞍华以为是新潮的设计,其实是他习惯性的补丁。
镜头下出现这类贴地而坦率的表现,「印证」的是现代诗诞生甚或盛行以来的某种常态,即诗人与贫寒、落魄等等苦难相依为命,我们更能在其字句中感受到与普罗大众相交的宽慰。
有点意思的对比是,似乎廖伟棠的日子要相对光鲜体面一些,至少色调要明亮不少。不过兴许因为要养育一对子女,而台湾薪水低、稿费少,光是写诗显然不能养家,于是这个文艺圈内真正的多面手有大学教务,也有涉猎其他领域的写作、摄影以及社会活动,忙得不可开交。
入世从来没有削弱他的锐度与准度。比如《皇后码头歌谣》,就写得极好。「共你凄风苦雨,共你披星戴月……/今夜我在码头烧信/群魔在都市的千座针尖上升腾/我共你煮雨焚风,唤一场熔炉中的飞霜/咄咄,我是一个人,在此咬指、书空」。
相对地,黄灿然被表现得更多的是市井抒情。《在茶餐厅里》《裁缝店》这些,都有身临其境的描写。
许鞍华为此,安排了演员的精准呈现,也加入黄灿然穿行旧地的场景,只是这些段落未必算好。
诗歌跟小说一样具象化,哪怕是些生活流的内容,也是一个冒险。不只是面容、姿态再无想象空间,那种出戏的潜在危险很可能两头侵蚀。
尤其是《在茶餐厅里》,黄灿然先去描摹一位中年男子,继而把自己跟他相提并论,视角的转换与叠加,好不容易让两个「没有希望的男人」汇成一种普遍而精准的情绪表达,结果落脚是「在这样观察着,思考着/并悄悄感动着」,就容易泄气。
毕竟恰好在稍前的谈天里,许鞍华问,推断一个诗人是好是差,是否在于他能否感动很多人。而黄灿然答,哪怕「感动」也有问题,因为能感动人的,不少是流行的,不可以作为标准。虽有借题发挥之嫌,但在这里,诗与诗人没有达到精神的高度统一。
廖伟棠的作品,在我看来是更好的,更显台湾文人卓绝的文学底蕴,读来觉得意象翩跹,思绪旖旎,有更广袤的时空盛放愁思与怀想。
但许鞍华倒没有在电影里一较高下的意愿,尤其是当诗(需要)与道义、境界挂钩的时候,文笔辞藻已经是身外物。何况,诗人并置的好处就在于,观者可以各执一词,各取所需。
更要说的是,许鞍华偏向于在文学史、诗史的坐标里让诗人们能留下,被看到,再图更多诗人得以浮现,让更多可能得以生发。
因为诗歌依然重要,哪怕愈发被遮蔽或遗忘。
诗和《诗》是诗人与许鞍华的心境表达与未来寄望,关乎我们眼前世界与真实世界的交战,很难用世俗的、具体的标准来衡量与安置。
黄灿然相当豁达地坚持,若果非要修改,那么,不发表也无所谓。
与此同时,他信奉「诗是要死后见的」,因为存在一个普遍的审美,所以所写的一切以及整个时代的潮流,可能都是一种假象。这种认知,很突出地勾勒出这位诗人的眼界。
他对香港热络而疏离的记录,廖伟棠对变迁、倒退、不公的多身份参与,还有其他优秀诗人或显或隐的勾勒,都在重新组装大众对现实的认知,并且更有准度地升华为寓言或预言。
哪怕现世愈发难以关联,廖伟棠说自己只授课,不和学生交谈,因为不相信沟通的可能性,而黄灿然的灵魂说「你闯不进去,因为你不是/也不可能是它的一部分」。
香港在此,就成了表达对象与关键媒介。诗歌是跟香港有关的,但是诗中的香港,诗中的他者,常给黄灿然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过去的固定的香港一去不返,比「渐渐离去」还要陌生,诗歌就更像隔着玻璃的观照。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人死去,有人不再创作,或无从创作。
黄灿然说自己是「经济流亡」,于是要前往物价更低的深圳,他惊诧的是,在《大公报》工作四分之一个世纪,离开的时候,无论是对它,还是对香港,都没有一点留恋,「除了一杯茶餐厅的咖啡」。
而廖伟棠停驻过北京,又再度离开香港去了台湾。我们会记住他写「步步花花,亩亩春田/一江好梦全无恙/它不是另一个/而就是这一个香港了」。
他们写过香港,又带走香港。一方面,诗歌对城市,对当下图景的记录历久弥新,另一方面,他们见证与刷新了时间与空间,愈发凸显出诗歌的孤岛属性,以及面向孤寂处境的真正作用。
所以,尽管诗歌被边缘,被遗忘,城市本身、市井本身,也在后退,在消弭,但是七十多岁的许鞍华执意记录他们与它们,就跟《填词L》《灯火阑珊》等等作者那样,哪怕英文片名是「挽歌」,呈现的还是哀伤里的热爱,悲观里的乐观,是在提前衰老里豁然面对内在与外在的共同衰老。
许鞍华曾经问饮江,怎么看待出路,或者在精神上有没有出路。他说,现在确实不敢去想,「对自己无所谓,因为未来是年青人的世界,而我们和年轻人确实是有距离。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意义的建基和可能性?他们用另一个方式、途径去达至。」
确实如此。拍到后来,通篇散文还是成了诗。
是诗,就还有光。
(原载于)
许鞍华最好的作品,从来都没有用力的痕迹。当她将镜头对准喜爱的人与喜爱的城市时,便瞬间拥有了一股自然的力量,一种最纯真的目光。《天水围的日与夜》是这样,《桃姐》是这样,《诗》更是这样。
晚上九点半,香港文化中心每一层都站满了人,进场后往观众席随便扫几眼,就看到了许多眼熟的脸。在掌声中,许鞍华导演出场——穿着帆布鞋背着斜挎包,一副刚煮完饭的样子,她笑着说「感谢大家来看我的电影」,自然地彷彿在讲「嘿,欢迎来电影院做我的客人」,好可爱好可爱。
或许正是因为许鞍华导演的「可爱」,或说纯真,才让《诗》这一部电影得以诞生。许鞍华说《诗》是一部不赚钱的电影,但却是她最想拍下的东西。在过去的十年里,她拍的商业电影不少,赚钱的心愿也表露得明明白白,但在商业与艺术的权衡与挣扎中,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在七十几岁的年纪,去纪录一些「不赚钱」的事情,做一个自由的电影人。
说说电影里的诗人和诗吧。西西一直是「我城」的代言人,《诗》的英文译名Elegies便暗示了这是一曲献给她的挽歌。黄灿然则是一位智性的诗人,从政治流亡到经济流亡,他要在真实的生活中寻找尊严、顿悟与灵光。
「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坐在斜对面的卡位里,他对面坐着一个小儿子和一个小女儿。他如此孱弱,近于卑贱,仅仅是这个形象,就足以构成他老婆离婚的理由。」
黄灿然的文字拥有穿透现实的力量,世俗而简练、贴地而深刻。
「但是,在履行这个责任时,他身上隐藏着某种意义。」
正如爱情是宇宙的内核,是无法阻挡的到来。在黄灿然眼里,事物的意义或许也是如此——日复一日循环不息,但却具有神秘主义的、无法言明的意义。
廖伟棠的部分也很有趣。一个把青春留在北京的人,一个说孩子的火车是「超现实」的人,一个在家庭中体验到另一重真实的人。他说不要大词、不要银河、不要陈词滥调、不要民主、不要自由、不要象征主义。要在人群里喊口号、要爱自己的存在多于自己,要活生生的玫瑰、要自由无拘的零。这或许是每一个诗人的目标,褪去语词的华丽,让事物本身展露其无穷无尽的可能,让意识在漩涡中短兵相接,与本能相关。
但是,以上的一切都不是《诗》最美妙的地方。
最美妙的,对于我来说,是许鞍华本人。
她笨拙地出场,笨拙地点头、提问。在黄灿然描述自己快要飞出玻璃窗户的时刻,她一脸为难地问,「我不懂,是怎样?」在别人问她为什麽想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她说「啊,诗是我的护身符啊。」
如果没有许鞍华的眼睛,没有她摇晃的、不加掩饰、不找角度的镜头,没有她的真诚和坦然,我们便看不到这样的一部纪录片,我们便听不到诗人内心的纯真与自我,我们无法真正连结。
在黄灿然的诗句于萤幕上逐行出现时,许鞍华让她的镜头,对准一个个个体,菜市场的摊贩、茶餐厅的小孩子、街边的人,这是她运用影像为诗歌赋予的灵光,是她几乎本能的定格。
谢谢《诗》,谢谢许鞍华,谢谢纪录片,谢谢香港。
我站在香港,却看不到香港。
许鞍华是尝试让我们看见的那个。
关于英文片名Elegies 许鞍华:“片尾出现鸣谢的时候,有个画外音,是我在读诗。由于这个时候不适合注明诗的来源,所以很多观众不知道这是谁的诗。这是黄灿然的《哀歌》之七的片段,在影片里黄灿然的部分已经读过一次了。为什么电影英文名叫做Elegies而不是Elegy呢?那是因为黄灿然的《哀歌》一共有七首,英文名就应该叫做Elegies。”(在《诗》第二场放映前的发言,2023.4.2) 关于这部记录片 黄灿然:“得知许鞍华要拍香港诗的记录片,我的感觉是很奇妙。以她的年龄和名气,可谓德高望重,而她拍的题材,是所有香港事物中最没人知道的。就像在黑暗的广场上,一盏聚光灯聚焦于一棵小树下的几株青草。”(在香港国际电影节开幕典礼上的发言,2023.3.30) 黄灿然:“这部记录片虽然拍的是几个香港诗人,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这是一部关于香港诗的电影。尤其是从我近年的接触来看,现在香港有一批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青年诗人,他们的前途是非常好的。趁这个场合,我希望这些诗人能够有更多机会,包括在报纸杂志发表诗、谈文学,在机构和大学有更多关于诗方面的空间和可能性。”(在《诗》首映前的发言,2023.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