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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想要利用你,有些人想要被利用。有些人想要虐待你,有些人想要被虐待。人人都在找寻什么。 三联式邪典寓言从职场、家庭、社群三维剖析上下级权力关系,员工被老板控制、妻子被丈夫虐待、教徒被教主蛊惑。 每一节骨干上是如此关系,呈现出的则是带有兰斯莫斯黑色幽默血腥黄暴的怪诞血肉。走各段关系的极端,以古怪微悚的形式刺激观众,某种意义上也达到了爽片的效果。 起名《善良的种类》,实则怀着好心办着最残忍的坏事。全员都是精神病患者,在扭曲的世界里用变态手段讨好上一级,也许初心为善,但手心糜烂。 这也注定了本片会两极分化,超时长与淡视听让电影的文艺气质浅现,但这片邪得很,将人性之恶撕碎了加到你的菜里并逼着你吃下去,兰斯莫斯估计是相信性本恶的。 另外,石头姐和杰西的表演都很精彩,杰西拿个影帝没毛病。
写在前面的一些无关紧要题外话:
如果按照金球奖给所有电影分成的两个风格大类:剧情类(drama)和音乐/喜剧类(musical or comedy)来看,导演兰斯莫斯的作品里,《圣鹿之死》和《狗牙》是drama,《龙虾》是个折中和过渡,《可怜的东西》和《善良的种类》是comedy。关于drama和comedy在导演戏剧设计表演等等各方面或明显或微妙的差别和区别,可通过接触一些舞台剧,歌剧,以及早期黑白无声电影,来找到感觉。
那么评价一个导演时,实际上既可以考虑风格,也可以不考虑风格,当然最好的就是镜子两面照。
考虑风格的话,比如comedy,它的演变和16世纪出现的歌剧(opera)和后来的音乐舞台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正好对应着对"剧院喜剧艺术"理解最深或者商业化做得最好的两个地方:歌剧诞生地意大利,百老汇美国。那么评价一部喜剧片,就可以看看它在懂comedy本质的人们的眼里做得怎么样,比如拿到美国金球奖最佳喜剧片,意大利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最佳影片),11项奥斯卡提名的《可怜的东西》,又比如拿到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芝加哥》、《鸟人》,以及欧洲最近的《枯叶》,等等。
不考虑风格而就电影论电影的话,那就得要看看它在电影本质层面做得怎么样,即:在非特效的运动影像中玩弄摄影机和摆弄演员时的导演艺术、审美、想象力、以及对人的理解。
双面镜的另一个好处,无论照哪一面,照的是片子的样子,照的也是自己的样子。
题外话结束,进入这部。
scotiabank theatre vancouver看的,这家给这部的排片还挺多。片子整体上延续了导演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对人性的实验、观察、切入角度刁钻大胆有想象力,加上邪典风喜剧的氛围和配乐不断刺激感官,一定程度上对冲掉了较强的文本性故事性;视听本质层面上,延续了导演一贯的较多运用变焦、仰拍、构图、色彩等等的镜头语言,而在调度这个点上则没有多少涉及所以显得稍弱,但仅有的几处看得出是具备对调度的审美和设计能力的。 片子由三段独立又首尾相接的故事组成,与片名"kinds of kindness"恰恰相反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它们探讨的都是人性里的坏和恶,它们都是在讲因爱而生的控制和反控制。第一个故事里男主被老头像豢养的宠物般精密控制着接触周围人、邂逅、结婚、撞车杀人、做各种事情,直到意识到开始试图反抗,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如同“楚门的世界”般,根本无法逃脱。 第二个故事里,身为警员的男主,对因意外流落被困失踪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妻子,思念成疾。在妻子终于获救归来后,对妻子的种种反常言行举止,男主由开始的怀疑(怀疑她不是自己妻子)演变到出现妄想症,甚至严重到在执行任务时因妄想症发作而开枪打伤别人。最终还是走向无法挽救的极端,他用绝食逼迫妻子自杀,人性里爱里的自私和控制欲,让他对事故前妻子的爱和眷恋,演化成对得救归来后妻子的极端恨意。与第一个故事里的男主尝试摆脱控制不同的是,第二个故事里女主,在这种极端的爱与控制里,没有选择摆脱这种控制而是一直用服从控制来试图换回信任和消除这样的恶,但最后仍然走向了赔上性命的失败结局。 第三个故事则更具邪典性质,既然反抗与不反抗都无法对抗因人性的恶而生却以爱为名的极端控制欲,那世界上到底有没有“uncontaminated”的人,如果有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女主一直执念着寻找梦境里的救过自己的“uncontaminated”的一对双胞胎女孩,甚至离开自己家庭而加入了一个标榜“uncontaminated”的邪教,在慢慢认清邪教头领和前夫等周围人其实都一样坏都“contaminated”都有着极端控制欲后,绝望之际却阴差阳错地找到了那位女兽医(双胞胎之一?),在确认她就是“uncontaminated”的人之后兴奋得手舞足蹈,然而几分钟后却因为自己飙车时出事故害死了女兽医,这里“uncontaminated”的难能可贵,与它脆弱得甚至经受不起人类自带的那些小失误和缺点的考验,这又形成了更强的反差和喜剧讽刺,你甚至可以认为它就是在嘲讽整个人类:要成为"善良的种类"或者说对于此的追求,只是徒劳和痴人说梦罢了。 而上面描述的这些比较复杂的文本属性,一定又会引发关于视听感受与文本,电影的本质,及什么是好电影等等一系列的争论。关于好电影呢,前段时间我自我修正的判断标准已经在日记里提到():好的电影,就是当导演通过“围绕着人(或拟人)展开的运动影像(motion pictures)”来做艺术表达时,所展现出的想象力(视听层面或剧本层面),整体完成度(包括节奏调度剪辑戏剧张力色彩分镜构图服化道等各种细节的累积),对人的理解,和对电影这种艺术的理解,能启发调动起有一定镜头语言感知力和审美素养的观众们的思考和感受,从而训练和进一步增强大家对电影本质(即围绕着人或拟人展开的运动影像)的感受能力,加深了大家对电影这门艺术的理解。 这部受限于喜剧片的风格,戏剧和表演的比重较大,所以可能不像艺术片或一般剧情片能留给信奉电影原教旨的导演们那么大的视听艺术设计空间,来顺理成章地采用很多手段去对冲掉上面描述的这种比较复杂的文本属性,但导演还是通过自己早已风格化的镜头语言(如变焦紧张感和构图压迫感等等)以及各种不和谐音的氛围感配乐来试图回归电影本质,即使是在本片并不突出的调度这一项上,也是可以看得出一些巧思审美和功底的,比如下面这个很小的场景调度里的设计,运动,景深,构图,色彩美术,趣味性,以及开着蓝车飙车甩尾的女主准备要和前夫(右侧黑车边靠着的那个人)这个人渣彻底撕破脸决裂势不两立的那种扑面而来的酷劲儿等等:
#ICA 依然是一部缝合怪作品,其中涉及到大量其他作品的影子,最多的肯定还是拉丝冯提尔,还有很强烈的大卫林奇电影的质感,同样一批角色演绎了三部短片,挺不喜欢这种形式的,主题都是人类的天性,狗在影片中是一个非常强烈的符号,尤其是第二部短片中更是直接地展示出来,总体就是还不如《可怜的东西》,这次东拼西凑都没缝好。
短片一,由于前一部电影贴片了一部短片导致这场的开场几分钟没看到,不过感觉影响不是很大,能感觉影片最明显的是对于人的天性的呈现,就如同卢梭所说的那句话“人是生而自由的,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同时也很大程度展现了一种存在主义主题,就如萨特的思想“存在先于本质”,人类是通过选择和行动塑造自我,而片中的男主的选择则都是别人做的,那塑造的是谁呢…我又在哪里。
短片二,兽性与人性的交互,当我们吞噬同类时,我们就变回了野兽,影片感觉展现了人类伦理道德的底线,也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基石,最后的狗替换人的呈现似乎就说明食人的部分让我想到了梅杜萨号事件。
短片三,社会认同,家庭弱化可能源于伤害,逃避和获得认同则成了一个目标,荒诞的结尾为整部影片订好了基调,船是归家的讯号,船票则折在了路上,水这部分的呈现效果不错,而脱水的处理则有着英灵殿的呈现。
角色上,一直非常喜欢杰西,我感觉他的那股气质是模仿不来的(巴里基奥德也有同样的气质),之前的作品中的角色都太过雷同了,都是冷血奇观的形象,这次的三个角色塑造的还是很不错的。石头姐感觉有些过了,感觉上次获奖了这次还是走同样的路线,总体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那段儿被丈夫迷后的反应很喜欢。
视觉上,感觉还是原来那套东西…非常的模版化,构图还不错,不过剪辑不是很喜欢。
听觉上,我觉得是最败笔的部分,太强势了,大量的情节和故事呈现都要考配音在后面顶着,单纯的靠镜头运动和视觉呈现无法呈现出他想要的效果…
兰西莫斯也许是近些年来口碑最两极分化的导演之一。就拿“尴尬幽默”来说吧,他的电影中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舞蹈、五音不全的歌唱、稀奇古怪的台词、毫无感情的棒读,喜欢的看得乐开了花,不喜欢的只觉得手法低劣。这其后暗含着兰西莫斯对“人”的一种观察和看法,而喜欢他作品的一个前提,也许就是和他持有这种相似的观念,具体是什么,我先卖个关子,在后面段落再展开。
这部紧随《可怜的东西》上映的新作《善良的种类》,影评人纷纷评价早期兰西莫斯(《狗牙》《龙虾》)又回来了。的确,他与老搭档 艾浮堤米思·菲利普 重新合作,抛开《宠儿》《可怜的东西》华丽的服化道,回到冷冽、生硬、干巴巴的风格,故事也愈发怪诞。
在这种情境下,《善种》讲了什么样的故事?这些故事在可怕可笑的猎奇重口之余,能否引起更深入的思考?
我的答案是:能。
(前排提醒:本篇影评包含深度解读和剧透,没看的小伙伴们注意咯。)
怜之三章
乍一看,《善良的种类》像是兰西莫斯的《低俗小说》。一部电影由三个故事串成,每个故事中又有相同的演员出现。但《善种》本质上又和《低俗》大相径庭:后者是同一个宇宙的不同角色,在各自的故事里串场,前者则更像多重宇宙,同样的面庞饰演不同的角色。只有一个神秘兮兮的RMF大叔,作为同一个角色贯穿全片,甚至小标题也是他。他的作用像《十诫》里的那个神秘男人,一句台词没有,却又反复出现。他像是一个黏合剂,把故事粘在一起,时刻提醒观众故事之间的相似处。
这三个故事有一个共同点:角色中,有一方处于主导掌控权,另一方则拼命地满足前者的要求和欲望。也就是说,它们有着共同的主题:控制与迎合。同时,这些故事充满了卡夫卡式的荒谬感,角色们被他们古怪的思维牢笼死死框住,做出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而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事实上,这个主题就隐含在开头的经典名曲 Sweet Dreams 的歌词里。有些人想要利用你,有些人想要被利用。有些人想要虐待你,有些人想要被虐待。人人都都在找寻什么。 看完三个故事后,你会对这首歌产生新的理解。
故事一:RMF之死
罗伯特是个表面上幸福美满的男人。他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可是十年来他隐藏着一个秘密:他生活的一切,从三餐吃什么到什么时候吃,再到婚姻、房与车,都是他的上司雷蒙德安排的。这回雷蒙德指派他去刻意营造一起撞车事件,目的是把对面的司机(即RMF)杀死。这越过了罗伯特的道德底线,他不得不告诉上司做不到。于是,上司立刻跟他断绝关系。须臾间,罗伯特的生活分崩离析……
这个故事很好地打下了影片的基调,将观众引入这个貌似自洽实则无理的世界。有些人物动机被刻意模糊,比如老板为什么要杀那个人,甚至还提前给了他一笔钱,使得他心甘情愿被杀两次?为什么罗伯特这个成年人,多年来从不自省其生活的本质,仅仅是出于对老板的“爱”吗?这就像卡夫卡《审判》中,法庭逮捕K也从不给出任何理由,抑或是《城堡》的K也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非得和城堡死磕到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已经深深地成为了不合理世界的一部分,我们也只得一道跟随他们的脚步,去找寻他们的“理”。
罗伯特自始自终都在讨取老板欢心的道路上,无论老板给出什么指示都全盘接受(除了谋杀)。(诚然,他偶尔有些自我辩解的时刻,只是转瞬即逝,被屈服替代)可是,当老板“抛弃”他,本应赋予了他全部的自由,而罗伯特也将真相告诉妻子后,他却没有任何新生的可能——妻子离开他,“跳槽”找新老板不要他,甚至自己连饭都不会吃了(自从倒掉炒蛋后,他就依靠汉堡包和外卖度日)。可以看出,罗伯特是个习惯了依附他人,而早就丧失自己独立身份的人。罗伯特约新老板交谈的情节也耐人寻味:表面上他需要一份新工作,实际上何尝不是找寻“新主子”呢。他渴望被控制,需要被控制,不被控就无法生存下去。这正是常说的“奴性”之体现。
讽刺的是,当罗伯特发现老板轻而易举就找了个替代品的时候,他却毫无意识到自己作为“工具人”的价值之卑微(就像他对撞车的担忧不是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是目标的,看来他对自己的死活无所谓),反而被激起争强好胜心,主动将RMF几倍地残忍杀害(从“意外”撞车的指标,到蓄意碾压的超标),终于重又投入老板怀抱。没错,本当是出现人物弧光转机的时刻,他变本加厉去冲KPI了,终于崩坏自己的原则,堕落到曲意逢迎的地步。这实在是充满了导演对人性的灰暗态度,他拒绝任何觉悟和进步的可能。就像《判决》里的儿子一样,父亲一声怒喝,他就如离弦的箭一样,翻身跃江了。服从成为其本性的一部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个章节的故事是最平铺直叙与简单易懂的,因此观众普遍更喜爱一点。放在开头,也很适合带观众进入感觉。后面的故事,虽然没有这么简单利落,却也有自身的长处所在。
故事二:RMF在飞
这个小标题不禁让人感慨:导演真的是懂放飞自我的。
从上一章节的公司上下属关系,到本章节的夫妻关系,视角上自服从者视角,转换为操控者视角,也就是更进一步,阐述了权力关系的多面性。
丹尼尔是一名警察,他的妻子丽兹日前在科考行动中遇海难而失踪。念妻甚深的他开始接到诡异的电话,只有电流声而无人应答。不久,被救起的妻子终于返回,丹尼尔却对她的种种反常举动产生怀疑——从吃下以前不吃的巧克力蛋糕,到塞不进鞋子的脚,再到制服play,这些都让他感到判若两人。他逐渐相信,归来的妻子是个露出马脚的替身。于是,丹尼尔开始拒绝丽兹的喂食,直到他终于向妻子提出匪夷所思的要求……
本篇故事相较于第一篇,最大的特点就是模棱两可性(ambiguity)。由于跟随的是不可靠的丹尼尔视角,我们自始自终不确定丽兹到底是不是替身——尽管最后出现了“真身”,这一幕又显得格外超现实,是真是假孰能辨?而丹尼尔那些怀疑线索,始终游走在“小题大做”和“确有其事”的界限中。这正是叙事的狡黠之处:正因为妻子的身份被模糊了,我们对丹尼尔的认同度也是浮动的。当丽兹尝试很有耐心地哄丹尼尔,又说自己怀孕了,却被丹尼尔冷暴力相待的时候,如果我们认为丽兹是个隐含恶意的替身,还会同情她吗?诚然,丹尼尔的表现是个十足的混蛋,可是“替身”的设定却给予他行为暧昧的合理化,不论是拒绝进食还是驱妻出门。试想一下,我们生活中,有多少恶劣行为能够巧妙地被合理化、正当化?故事的解读和思考空间,显然比第一篇更大了。
整个故事像是对爱情关系中权力不对等的黑暗寓言。如果有一方过于强势,而另一方一再无底线退让、满足其要求,那么强势方终于会“吃掉”弱势那一方。最可怕的是,退让方盲目的容忍,往往是不自知的。丽兹老爸骂丹尼尔是怪物的时候,丽兹当即扇了他一巴掌,并且讲了她荒岛的一段经历来说明夫妻二人间的爱。甚至于在护士问她身体遭受的暴力时,她积极地为丹尼尔辩护,还掺杂着自我指责。(正如丹尼尔不会考虑自己的需求与死活一样,是一种自我降值)可怕的是,她的场景与丹尼尔对医生撒谎形成对照,丹尼尔栽赃说她主动给他吃手指头,是在反过来尽力把她描绘成恐怖的怪物(恶人先告状)。这样的情境,是不是很熟悉呢?
而丹尼尔变得如此恶毒的原因,影片其实也给出不少伏笔。譬如,早在妻子回归前,丹尼尔对着一个嫌犯思念妻子,也许是暗示他思念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她的外在“形象”。只要真人半点不合他的理想形象,他就疑神疑鬼;他并不容忍对方作为一个人所必然经历的变化(有什么比荒岛求生更令人脱胎换骨呢)。“士别三日,非吴下阿蒙”,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也无法接受。最后梦幻般回归的真身,象征着他沉溺于自身幻想的终极堕落。当实实在在的“人”顺从第地死去,他也就迎来了虚假的“形象”的怀抱。聚餐时候他说自己爱吃生肉,和后面突然舔舐/咬别人伤口的迷惑行为,也在铺垫“吃人”的惊人之举。
顺便解释一下,本章标题的“在飞”指的是飞直升机。(RMF is flying [a helicopter])RMF是那个飞行员……
故事三:RMF吃三明治
标题意外符合毫无意义的Gen Z幽默*呢(笑)
也许不是意外……
最后一章的结构要比前两章更复杂,并非简单的单线叙事。由于时长问题,观众在这个时候更为疲乏,观感容易显著下降。然而,从整体结构来说,这一章节却是对前两章的补充与完善,从人与人的关系,上升到人与集体、社会、身份认同的关系。这个野心,从邪教的设定就能体会出来。
艾米莉和安德鲁是某邪教的成员,他们的任务是寻找一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救世主。这个邪教有非常特别的教条:成员必须保持高度纯洁,而纯洁与水分、体液息息相关。因此,他们只能饮用含有教主眼泪的圣水(成员门都会随身携带水桶和保温杯),又不能吃鱼。一种非常严苛的判决制度是高温桑拿——其中一位教主只要舔一下沁出的汗液,就能知道成员有无“被污染”。
在找寻救世主的过程中,还引入另一条线:艾米莉的家庭线。她有一个(前?)丈夫和女儿,她为教义放弃家庭的同时又十分舍不得女儿,经常偷偷跑进家里送她礼物。(注意她在女儿房间“播撒圣水”的动作,便是信仰对她行为影响的延伸)因此,她处于一种非常割裂的地步。
这个情节便补充了前两篇不触及的内核:角色受制于权力关系的原因。也就是说,角色的背景与动机。艾米莉急于被邪教接纳,一方面体现在对任务的执着,另一方面也在于从她对丈夫的态度。丈夫三番五次寻她,而她一直处于一种冷漠、回避的状态,侧面反映家庭生活并不美好。而丈夫的迷奸情节则证实这个伏笔——正如故事二,她的婚姻关系也充满了暴力与操控,所以她不堪忍受,逃脱出来,希望融入另一个社群单元。
可悲的是,邪教当然不是正确的选择。试想一下,为什么邪教有吸引力?因为它提供了一个虚假的友善、平等、仁爱社区(所有人不分男女,贴嘴礼大概就暗示了平等的许诺),针对着艾米莉这样迷失的人。教主等人提供的善意,其实只是把暴力与操控,用善意的糖衣包装起来罢了。艾米莉和教主上床,教主暴露其丑陋得可笑的躯体,其实就揭穿了这种善意的真相,不过是情感操纵下的骗财骗色罢了。丈夫跟踪艾米莉,编造女儿腿部受伤的蹩脚谎言,却又准确无比地拿捏住艾米莉的软肋。无论在丈夫,还是教主看来,艾米莉都只是一种可剥削的性资源,他们所主宰的环境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回到寻找“救世主”线。本故事中,与艾米莉形成直接照应的是蕾贝卡。她像个编写好对话的NPC一样主动找到艾米莉,告诉她自己的胞妹就是她要找的人(毫无缘由的出现,充满简单陈述句的独白,这段真是兰味十足)。而种种条件中最困难的一条——双胞胎其中一人必须死,她竟然能够毫无压力地接受,“慨然赴死”,有种舍身取义的味道。结果呢?胞妹被艾米莉以卑劣手段绑架,事成后又被艾米莉的糟糕驾驶习惯给杀了。同理,艾米莉说是要找救世主,最后在急切回归社会认同的心理下,诉诸绑架,也是一种堕化。她们都相信大义(用“起死回生”简单表述),也都不择手段。这种动机上的善与结果上的恶,又是一种反讽。
而对救世主的筛选也引人深思:满足的条件和内在品行毫无关联,全部集中在外在上,如面孔、胸围、身高、体重……最后兽医昏迷不醒,也是一种巧思。她有没有意识并不重要,只要符合条件有神力就行了。如此看来,所谓“救世主”也不过是一个不需要灵魂的工具人。
最后死去的就是主流出的眼泪,大概是嘲讽一把:“教主的眼泪”能有“救世主的眼泪”值钱嘛,却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其实,眼泪就是眼泪,人人都能流,只是权威们赋予其至高圣洁含义,像第一章的坏球拍一样,就因为是雷蒙德送的,两口子对其如数家珍,何尝不是另一种被外界赋予意义的圣物。这就是为什么偷走球拍的罗伯特看起来尤其可笑,也暗示了他的结局。谁谁谁用过的,谁谁谁穿过的,谁谁谁死的时候戴的……都一样。
如此看来,第三章的立意上升到反思个人寻求集体认同的焦虑,以小喻大,乃至抨击社会范围的约定俗成、道德信仰的可笑之处,怪不得要放在最后。
人即动物,动物即人
综上所述,《善良的种类》并非毫无逻辑的扯淡,而是有着层层递进内在逻辑,以荒谬喻现实的深刻寓言。兰西莫斯独到的黑色幽默,与弹无虚发的视听掌控,使影片不仅悬念十足,更时刻传达着不安的暗流汹涌,直至触目惊心的戏码上演,鸡皮疙瘩未绝,又现啼笑皆非之景。可笑、可怕、可叹,集于一片,势必分化观众。不论如何,《善良的种类》呈现的,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观影经验。
问题来了:善良到底是什么?
首先,这个标题绝对充满反讽,因为贯穿全片的基调并非善良,而是残忍。“种类”暗示了善意可以借由不同的形式出现,倒是一种滑稽的扭曲,就好像许多爸妈天天念叨着的“为你好”,很多时候也是拿善良当借口,掩盖自私心理而已。(很多事情还是需要论迹不论心的评判,要看对当事人造成什么客观影响)
如此看来,影片中确实充斥种种扭曲的善意:故事一罗伯特表忠心的善意,故事二丽兹无底线的善意,故事三教主和丈夫的伪善、艾米莉与蕾贝卡由救世情节而生的善意……
真正的善意却三番五次得到了操弄。我们看到,故事一的罗伯特,反复使出蓄意自残的技俩,尔后成功骗取丽塔的同情心和好意;故事二的丹尼尔,则是依着丽兹泛滥的善意,把她逼上死路;故事三的丈夫编造谎言诱奸艾米莉,而艾米莉又用丈夫的招式对付兽医,又是流浪狗又是送礼,直到图穷匕见,用暴力手段麻醉对方。可怖的是,这些技俩甚至呈现出一种传染性,比如罗伯特的技俩,当时就是靠这个套路妻子欢心的,从而屡试不爽,艾米莉亦如此。
回收一下开头卖的关子。丽兹在第二章讲的那个《格列佛游记》式的故事,某种程度上透露出导演对人的看法:人如动物,动物如人。 这与第二章末尾的狗狗飙车蒙太奇呼应,也符合《狗牙》中学狗叫的儿女、《龙虾》把人变动物的社会这些设定。在我看来,兰西莫斯对人的动物性有相当敏锐的看法,他很喜欢把人比作动物,或者任何非人化的生物,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的角色经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无论是尬舞还是机器人一样棒读,本质上是对社会礼仪的反叛和挑衅。
回想一下,狗狗做的事情,不就是影片中其他人类角色做过的事情吗?飙车(故事三的艾米莉)、上吊(故事二的丽兹/故事三的蕾贝卡)、路面上错位的被撞死的人(故事一的RMF)。被驯化的狗需要主子,被驯化的人何尝不是这样?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善种》是《狗牙》命题的延续。动物按照本能行事,而人类也是如此,却也更复杂得多,并非局限于吃喝拉撒这些原始欲望。兰西莫斯也许想说,思维定式是可以转换为某种本能的。这种思维的牢笼,就来源于各式各样的权力关系中。
丽兹说岛上的人变成了动物,而变成人的狗都善待人类,顿顿提供丰盛的食物(特别是巧克力),没有控制,没有虐待。这正是对控制关系的一种美好想象,也是全片各个角色荒谬之处的秘密所在。有了一个主子,他们才会心安,为了讨得主子欢心,他们摇首乞尾、无恶不作。这也符合兰西莫斯一贯的主题,如《圣鹿之死》中,面对掌握生杀大权的父亲,儿子、女儿和妻子都通过顺依、奉承的方式,企图救自己一命。在地面爬行的儿女和躺于床上了无生气的妻子,都是视觉上的直观表现;又或是《狗牙》的女儿用舔舐讨好父亲,也不难联想到“跪舔”这一流行词。
苏格拉底说,未经检视的人生不值得过。本片中任何角色都没有任何检视人生的尝试,因此会被本能般的思维囚笼牢牢控制,正如变成大甲虫的格里高尔,似乎从思维上也逐渐接受“自己是虫豸”的自我去值了。自然,他也看不到家人对他的冷漠麻木,反而在感激涕零中死去,真是莫大的讽刺。
本片中看起来很扯淡的随机情节,比如故事一关于甲虫的谈话,故事二唐突出现的卧室视频,故事三笼子里的鸟,似乎也隐约从“人如动物”逻辑中浮现出意义来:甲虫暗喻寄生关系;卧室视频将思念与性欲并置,暗示“高级”情感和原始本能并无两样;笼子里的鸟不太隐晦地指向权力关系对人的囚禁……当然,也不排除为猎奇而猎奇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来说,《狗牙》出现的烫手指、剪娃娃,已经是这种倾向出现的源头。还有人会说,只是符号堆砌罢了,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这个我无从辩驳,毕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我而言,解读与思考的过程中还是乐趣无穷的。看看,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会带来怎样相反的结论呢。
(本影评的标题“人是一种寻找主子的动物”,来源于油管的一则对本片的哲学分析,主持人提到这句话来自于拉康理论,我浅搜索下又查到它是康德的名言。由于这句话非常切合影片主题,我很赞同主持人的观点,于是把它用作标题,只是对拉康和康德等哲学大家的理论,实际上不甚了解,还是欢迎学富五车的友邻们一同来探讨。)
注释:
*Gen Z 幽默:一个随机的毫无意义的字词,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乃至一个字母,就能把人逗得哈哈大笑的某种幽默。具体例子:“Weedeater” "Perchance" "E" "钢管落地声" “突然站起的老虎”. 它有个老前辈叫“达达主义”,不过达达是有的放矢的,它的无理无逻辑针对理性的局限性,特别是理性与战争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