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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城市? ——因为爱情。 大大方方地对任何人,比如面试官、审问者、七大姑这么说,做得到吗? 不行不行,因为大家会先问你工作做什么?怎么来的?住在哪里?他们是怎么把自己变成只能提出这种无聊问题的人的? 小郭嘏他最近一次是个泥水匠、粉刷匠,一个肄业生——高中吗?记不清了,这不重要。一个没有着落的人,怎么拐走高官的情妇嘛。 所以事情只能发生在子虚乌有、异化之后的T城。 真的子虚乌有吗?是不是在有的人那里T城真实存在?比如,一个生性刚强、因为打架刚刚被开除出学校的高中生,在他关于未来的计划中,真实地存在一个即将被他救走的布比。 在那里呀,有笼子和枪的人没有那么可怕。杀伤力还是有的,但是呢,大家都不朝他们跪下,市长就只是一个瘫坐在老板椅里面被秘书柔声哄着的变态病人,造笼子和执行枪决的人呢,是些笨手笨脚的莽汉。抓捕者倒是像豹子一样机敏,不过随时都要变节。强大的打手,就像一把钢刀,“啪”,找准角度,一下子就折断了。 不怕不怕。 是唯命是从地引颈待毙,还是像十六岁的傻郭嘏那样进城闯一番?这干脆不是什么选择题嘛。因为有的人生下来,就既不是郭嘏,也不是杀手。身体上柔柔弱弱,脑袋里浑浑噩噩。 “既然我的父辈都是这样老老实实地过了一辈子,不愁吃穿,我也就这么过下去好了,反正我也没有特别的能耐。”到了四十五岁,还是一派木讷少智。 当然咯,有人刚好相反。以为自己已经坐稳了那把软软的椅子。其实他就是坐稳了,等着被人用细竹竿捅下来吧! 拦截层层存在,闯是闯不完的。总有一层正把人拦住。关键是不要把气丢了。 我觉得么,被欺凌总是难免的,被捉住的时候,不像大喇嘛旺堆哭哭啼啼、求神拜佛,就是好样的——不过这个大喇嘛,修为低得像个假喇嘛。 很长一段阅读时间,我被作者给糊弄住了,以为莫是莫非是确定的两个人,不断换装行骗。其实换过一身衣服,人就真的变成了另外的人。他们是确确实实的走狗、查房警察、人力三轮车夫和修鞋人。贯穿他们的是统一的性格。 唉,小说留下的洞实在是太多了。七零八落,靠着一两根不怎么牢实的蜘蛛网勉强挂到一起。卖枪的少年怎么样了?抢垃圾的少年呢?白大夫诊所拔玻璃的女孩呢?有红色胎记的黑皮衣花坛姑娘呢?还有古里手,放跑了郭嘏,怎么到克克酒吧喝酒呀?
不咋样
门口摆着宰杀外地人的竹子陷阱,大混乱,黝黑发臭的出租屋,这些是中国的。
大审判,切割额叶,竞选市长,小男孩骑自行车,这些不是中国的。
匆匆读完,可以算作康赫的餐后节目。
可是实在可恶,只有55读过,我还以为确实写得很好。
如今看来,一般中文作家通病都是看的书多,但是写的书少,写的割裂,不合情。
少年唐吉诃德的荷戟独彷徨
廖伟棠
小说家/影像艺术家康赫创造的“独行客”郭嘏,从一开始就是伤脚的,这使得他的独行颇有滑稽意味:他不但是独行者,还是瘸行者。一只脚跳着前进,有时候比正常走路还快,但未免踉跄几步,痛快地摔个跟头/翻个筋斗。然后少年郭嘏那张帅气的脸挂满了泥浆,看不清哭笑。
这个姿势,不但是郭嘏的冒险姿势,其实也是以前的康赫的写作姿势。在近作《人类学》里被巨大的悲伤压制收敛了的,在第一个长篇《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收放自如的,在这部小长篇《独行客》里毫不掩饰,甚至刻意为之,有时邀人同欢,有时惹人反感。你会不解在这部作品中,平时从容调兵遣将的小说家康赫,为何完全丢掉了“克制”这一被当代小说家视为玉律的要求,把读者投到泥石流中。
不可以说郭嘏与康赫在借醉耍泼,虽然这些文字之任性、这个文本世界的放肆癫狂,比醉者的世界更横冲直撞、也更伤痕累累。艺高人胆大是康赫所恃,但更可能的是,《独行客》里16岁少年郭嘏,面对他那个高速崩坏的时代,眉头一皱,发出了与年龄不符的,70岁沧桑的怪叫,然后吐了一地。
像《启示录》以七个天使吹号展开毁灭的图卷,在不长的篇幅里,《独行客》穿插了多个重点人物与进城的郭嘏相遇,呈现多层交织的地狱于T城。包括杀手古里手与唐多多、走狗莫是莫非兄弟、歌手多夕与喇嘛旺堆、夺权者老项与他的情人泡泡……走马灯般此起彼伏,让这样一个小型地狱也奏出了长篇的多声部,他们的命运无始无终,混沌一片,只烘托出郭嘏对布比清晰的欲望与爱。
故事的开始像极了康赫最喜欢的电影大师戈达尔的一部冷门片子《周末》,从一辆进城的车子,渐渐汇入末世的洪流,遭遇各种灾难和人鬼莫辨的喜剧。故事结束也以一辆离开T城的长途汽车呼应,睡意绵绵的爱人终于彻底苏醒,不知将去向《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还是《人类学》里的另一个更宏大的喜剧。
这是一个黑色的睡美人童话,郭嘏凭着一股少年心气和生于草莽的无产者乐观主义——他应该冠以这句鲍勃迪伦的格言“一无所有的人无所畏惧,因为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与所有困难厮混在一起,然后突然把爱变成唐吉诃德的长矛,轻盈地把布比救出T城。
让这部小说彻底不同于其他在尘世中挣扎的现实主义者的,是他更接近于表现主义其黑暗阴冷的一面,奧托·迪克斯(Otto Dix)油画里那些活死人与纵欲者,戈特弗里德·貝恩(Gottfried Benn)的穿行于癌病房与陈尸所的诗,与康赫的这个噩梦寓言是绝配。渐渐的,你分不清是独行客所经历的是老残游记还是聊斋志异,阴冷刻薄的前者与香艳诡秘的后者相混合,其漩涡一般的模样就是康赫意图呼唤的魔鬼。
郭嘏进城,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些日常的狂乱与褴褛不堪延续至今吗?这是我阅读中常常想到的问题。狂乱曾经滋养了康赫乃至我这一代写作者的狂狷取向,也给予了我们的作品充足的能量,而近乎无产者的褴褛生活则是一种砥砺,没有被它啃噬掉尊严的人,就会像少年郭嘏那样百毒不侵。也许他从来不可能成为一个游侠,充其量是一个少年唐吉诃德,最后用来解决问题的手枪不过是象征,真正的手枪是他自己与这个龌龊世道的格格不入。
假如我们依旧面对书里那些最龌龊的生活、不再褴褛赤贫但是更加龌龊……我们谈何超越?康赫的法子是让自己与郭嘏彻底自由,用奥登的诗《小说家》里的话就是“在龌龊堆里也龌龊个够”,让他们的自由更甚于T城那些苟活着的人的消极自由。郭嘏可以从头到尾吃各种东西(包括废品车上藏着的一根狗腿)、信任任何女孩、在任何地方提枪就上,康赫则放纵其吹牛皮的能耐大展身手,厚着脸皮介入每一个冲突,不介意能否抽身而出。因为奥登的诗还这样要求:
“而在他自己脆弱的一身中,他必须
尽可能隐受人类所有的委屈。”
这样一本书能够出版,真是一个比《人类学》还夸张的奇迹。它的读者必须学习成为一个受虐狂,其实这不过是我们未曾面对过的,在此世苟活的本质。对于提供了这一认识机会的这本地狱小游记,自以为生存在天堂的人可千万不要恼羞成怒。
那次和老吕到一书店买书,他一掷千金,淘了一大堆好书,却舍不得打的几个碎银.书又这么多,没办法,本着有难同当的原则,我只得当一次搬运工,劳动的报酬就是一本康赫的《独行客》。
翻开版权页,我看到了校对一栏上老吕的大名,不禁一乐。一缕酡红飘在老吕那张小白脸上,像春日的一朵桃花。他连忙解释道,嘿嘿,把关不严,有几个错字。不过有的错字我改正了,但印出来还是这样,哞办法啊。那情景,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这是一本很薄的小书,开本小,篇幅也仅相当于当下文学刊物上一个普通的中篇。按照康赫自己的说法,这是一本即兴之作。但这本书的问世却使他另一本野心之作《特洛伊》的诞生想的遥遥无期,至今仍然千呼万唤未出来。我没有看过他的第一本书《斯巴达》,所以我凭借自己既往的经验对这本书的解读是一种冒险,因为一个作家说过:一切的阅读都是误读,虽然后来他在接受《南方周末》的采访中矢口否认。而依靠另一个后现代大师罗兰·巴特说法:文本诞生之后,它就与它的作者没有任何关系。或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摒弃那些惯常的捕风捉影的索隐,那种索隐类似于娱乐八卦刊物的猎奇。我所想要的,是让一个文本呈现一个世界。
文本中的逃学少年没有任何武功可言,作者却要称其在T城的经历为游侠,这显然是对武侠小说或网络游戏的戏访,或反叛,这种黑色幽默的笔法让我想起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或者说,一个即使不会半点武功的人,只要心存信仰,这个信仰哪怕只是对爱的信仰,他也是侠。所谓:手上无剑,心中亦无剑,方为侠之大者。
作者对T城的描述,正如颜峻说:“最为惊艳的是康赫对中国市民精神的精确洞察,和堪称壮丽的夸张放大。他写到的一切市民生活的场景都是冷漠、伪劣、暴力、贪婪、粗鄙、麻木,人们像老鼠一样茁壮地生存,过着毫无尊严的、猥琐的生活。他所写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只是对现实的夸张,没有爱,没有同情,没有浪漫,只有生命力在卑贱地生长。人们对死亡无动于衷,对他人无动于衷,也对自己无动于衷:13岁的少年以杀人为荣,流浪汉从江里捞了尸体烤了吃,流氓以开车撞人为乐,野狗乘机从死人身上撕走一块肉……”是的,T城的精神形象贴合中国的任何一座城市,无论是上流的权贵还是底层的平民,都一样的卑贱和卑鄙。草菅人命的长官,滥杀无度的警察,对权势顶礼膜拜冒充国家机器的三轮车夫,淫荡无耻、抢朋友老公的卖布女,毒打自己的孩子像打一口牲畜的父母,足以磕掉那些习惯风花雪月、温情脉脉者的美学牙齿,作者让我们认知到人在此一世界的存在毫无价值,人如鸿毛,命如野草,生命如刀收割着那些生锈的芦苇。T城,人世的缩影,地域的别名。
好像越是单纯的人,越有获救的可能。在我看来,作者至少是这样认为的。尼采说:我要跟你们说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成狮子,最后狮子如何变成小孩。而少年的赤子之心正属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第一境界,即便如此,他也可以在一个不相信爱情、丧失爱的能力的世界里,依靠单纯的信仰,怀揣一份美好。我要说说他的女人,大奶子布比,那个被朋友抢走了老公的女人,在T城,她臣服于权势,也丧失了爱的能力。的确,T城就是一座黑压压没有任何生气的死城,少年的到来,以及他的每一次暗示,像日光,也像温润的泉水,让她获得洗礼和重生。
小说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这是作者与读者的一次心怀好意的合谋。少年带者心爱的姑娘云游四方,那些在T城的依然为活着而活着,或者为一些身外之物而活着。就这样吧,让上帝的属于上帝,撒旦的属于撒旦,永远晋渭分明。少年的T城之旅有惊无险,遂心如意。而我依然在自己的T城,做着三尺青锋、诗酒风流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