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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e's Choice (1982)
本片在脑海中隐约有一些印象,但它的名字始终与Meryl Streep联系在一起——Meryl Streep依靠本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电影故事是一个年轻人的回忆,回忆他遇见的一对情侣。想要成为作家的男主角从南方来到纽约,他在租住的公寓遇见了一对情侣。情侣两人中,女人是纳粹集中营幸存者而且很漂亮,男人则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脾气很暴躁。男主角看见女人后,就爱上了她。情侣二人非常好客,三人很快就成为了朋友。男人给男主角介绍了一个女人,可是这个女人不能令男主角满意。在与她不愉快的约会后,男主角回到公寓,看到男人很晚都没有回来,就陪女人一起喝酒聊天。聊天中,女人聊起往事,聊起父母遭遇纳粹迫害、自己的丈夫被杀、自己自杀的经过。男人回来后看到男主角与女人聊天,很生气的离开了。第二天,二人又合好了。男主角的书渐渐写成,男人强看了书稿后对男主角一番称赞,男主角很开心。随后,男人也兴奋的宣布自己在医学研究发面有重大突破,值得庆祝。在庆祝时,男人又疯狂起来,要与女人分手。第二天,男主角发现两人都不见了,他只好四处寻找女人。在寻找的过程中,男主角发现了女人的谎言。男主角见到女人后,问起事情的真相,女人才渐渐讲出事实。女人不是犹太人,父母也不是遭到迫害,相反的是她的父母都是波兰纳粹。她的父母被杀,是因为德国人没有搞清楚状况,女人被送进集中营也是因为如此。女人在奥斯维辛曾与Rudolf Höß有过接触,也曾想帮助过别人。男主角听完后,原谅了女人。故事讲完后,男人也回来了,他们又合好了。几天后,男人的哥哥找到男主角说出了男人的秘密。男人是一个疯子,而且越来越严重,哥哥希望男主角能偷偷照看他,并及时通知他,男主角同意了。回到家中后,男人又发疯了,这一次男主角带着女人离开了纽约,并向女人发起求婚。女人不同意,她又讲出了一个事实。女人有两个孩子,在集中营时两个只能救一个,女人对当时自己做出的选择一直很懊悔。男主角听完故事后,与女人发生了关系。第二天,男主角看到女人留下的字条:她回去找男人去了。男主角回到公寓时,这对情侣已经死在了床上。男主角看到一切后,伤心的离开了。
看本片以前,本以为是讲述男人与女人感情故事的温馨小品,根本没有想到本片竟然是一部涉及二战、纳粹与犹太人的的沉重作品,让我大感意外。最近接连看了三部反映二战时期的电影,《无耻混蛋》、《帝国的毁灭》和本片,所以对于德国人与纳粹有些厌烦了。这类电影都有着近似的内容与主题,无非是控诉纳粹暴行,反映人性的光辉与阴暗等等。本片同样如此,通过女人的悲惨经历,将奥斯维辛集中营中不为人知的一面展现出来,并将幸存者脆弱的心灵、没有生活目标的生存状态表现出来。
电影中的女人,命运是坎坷的。她不是波兰人,父母都是波兰纳粹,但是却被阴差阳错的送进了集中营,进入集中营前还要做出一个困难的选择,在集中营中还被纳粹高官欺骗,而当女主角真正的找到生活目标、活下去的勇气时,自己所爱的男人却是一个疯子。世间所有的苦难,都落在了女人身上,她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女人。不过这一切,对于女主角来说都是偶然事件,只能说她是一个命苦的人,运气不好摊上了所有的倒霉事。因为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不是随机事件,的大环境使然,是各种机缘巧合。比如男主角是一个疯子,这是谁也无法料到的。换一个角度去看,女人的生命在离开集中营后没有了,她能活到美国是幸运的,活到现在是赚了。所以,本片讲述的是大环境下的随机事件——环境是无法改变的,只是女主角太倒霉!
电影另一方面,表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一面。本片上映于1982年,在那个年代反映纳粹、集中营和犹太人的电影并不多,所以本片必然给那个时代的人带了巨大震撼。不过在2011年的今天,看过《辛德勒名单》、《卡廷惨案》、《钢琴家》,等等若干反映犹太人、波兰人遭遇的电影后,本片中的场景已经不能带给人们任何感觉了。举个例子,片中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只表现了外面的景象,而《辛德勒名单》却表现了真实的屠杀,两片相比较优劣自然分明。所以说,本片核心的部分——犹太人的遭遇,只能作为当代电影的补充。
至于,电影名字《苏菲的选择》中苏菲所作出的选择,她没有做错。生存是人的本能,在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情况下,做出选择是必然的。苏菲有什么悔恨呢?难道她认为自己选择错了?还是不应该选择,让两人都活下去?或者是与军官反抗,三人都死去?在我来看,苏菲做出选择是很正常的。至于选择谁,那是苏菲自己的问题了。搞不清编导为什么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当作电影的标题,哗众取宠?
此外,影片还描写了三人之间的感情。三人的感情就是俗套的三角恋,而且男主角还是暗恋。通过情节可以感觉到,男主角对于女人的爱是因为她的美和性格,而女人对男人的爱则是男人给予了她生活的目标和活下去的勇气。两相比较可见,男主角是永远不会获得女人的心,因为女人的生命是由男人找回来的,没有男人女人就无法生活!所以,当女人帮助男主角圆了自己的梦后,她回到了男人身边。女人对男人的爱通过结尾也可以看出来——死也要死在一起。男主角明显没有意识到男人在女人生命中的位置,他永远都得不到她的。
本片有一大缺点,即影片故事冗长。电影情节不算复杂,但是本片时长达到150分钟 ,看起来有些沉闷。本片重点在于女人讲述的故事,可是故事之外的三角恋却占去了电影的大部分之间。这部分情节无非是要表现男主角对于女人的爱,以及情侣二人之间的甜蜜与矛盾。这方面完全没有必要叙述的如此详细,删减一半情节的话都不影响剧情。此外,回忆中的情节也显得拖沓、没有重点,比如女人与小女孩的谈话、Rudolf Höß夫妻的交谈等等,这些与剧情主线根本无关,不知道编导为什么如此设置。总之,电影用可以拍摄史诗电影的长度,拍摄了一部由三个回忆组成的三角恋故事。
电影其他方面中规中矩。影片重点都在对白上,场景变化不多,所以大场面几乎没有,即使在回忆中的集中营也是如此。本片音乐也中规中矩,舒缓平静的风格很难给人留下印象。服装、道具方面则有些疑问。看多了好莱坞四五十年代的电影后,我对于那个年代人的服装、造型都有一些了解,本片明显与那个年代不符。首先,片中两个男人穿着很随意,近似于现代,完全不像四十年代男人们那样考究和带帽子。其次,女人们的发型与四十年代相去甚远,具体不细说。最明显的是那个时代的女人发型根本就没有Meryl Streep那样的。总之,本片除了服装、造型之外都中规中矩,而这两方面却与实际相差很大,极其不符合年代。
本片的主要演员只有三位。最出彩的当然是Meryl Streep。她的演技在本片非常真实,眼神、表情、动作都与角色合二为一。在本片中,她还有两点让人赞叹,一是她对于语言运用,英语、波兰语、德语三种语言的对白都表现的符合角色;二是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以及瘦削的脸庞。Meryl Streep在本片如此为艺术献身,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当之无愧。男人扮演者Kevin Kline和男主角扮演者Peter MacNicol都完美演出了本片,但是他们都没有红起来。不过,Peter MacNicol在美剧中经常见到,看着片中的他,那时候他好年轻。
总的来说,一部描述纳粹集中营幸存者生活的电影。影片观赏性一般,虽然Meryl Streep演技出色,但是本片不值一看。
Meryl Streep
序列:0612
苏菲的抉择.Sophie's Choice Sophies.Choice.1982.D9.MiniSD-TLF
2011-10-31
《苏菲的抉择》和《唐山大地震》两篇影评放在一起了,所以比较长,3037个字,阅读大概需要花费20分钟。
有人说看完《唐山大地震》很感动,那推荐你看看《苏菲的抉择》:同样是母亲,做出了同样艰难的抉择,但我总觉得,徐帆饰演的中国式母亲,太容易原谅自己了!
首先声明,我在这里不想讨论什么“重男轻女”的问题,更不会因为她们“做选择”这件事本身而谴责她们,因为在那种情境下,总要做出选择的。我在意的是:两位母亲做出抉择之后内心的情感——苏菲最终选择自杀,徐帆却很容易就原谅了自己——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却迟迟无法释怀!
先说苏菲吧。苏菲的内心比较复杂:她面临了3次选择,在这3次选择中,她分别抛弃了正义、放弃了亲情、践踏了廉耻。
这3次选择带来的不同程度的愧疚和创伤,跟随影片的推进及苏菲的自我曝光而由浅入深、一一揭露出来。
在二战期间,苏菲作为一个波兰人,内心是同情犹太人的,但是她的父亲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犹主义者。苏菲从小就对父亲言听计从,从不敢反抗。因此,尽管她对父亲的种族灭绝计划深恶痛绝,但还是帮父亲打印了很多反犹的文件。——这是苏菲的第一次选择:身为一个善良的人,却违背良知,助纣为虐。
这次选择带来的创伤是:她对犹太人有着深深的内疚,她对自己的帮凶行为无法释怀。出于潜意识中的赎罪心理,她找了个犹太男朋友,尽管这个男朋友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对她动辄打骂、羞辱,她还是全心全意的爱他、无怨无悔的包容他。
然而,毕竟,她没有直接参与迫害犹太人,只是打印了一些反犹文件而已。包括在她的反纳粹男朋友向她求助,她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而拒绝了,选择袖手旁观。但这些都不算是对犹太人的直接迫害,归根结底,她只是懦弱而已。所以,这层的愧疚给她带来的创伤相对比较浅。
虽然苏菲不是犹太人、他的父亲是反犹主义者、她曾帮她父亲打印过很多反犹文件、她也没有参与反纳粹的活动,但她还是被抓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在集中营里,她为求自保,不惜频频向纳粹军官出卖色相,并且主动拿出她一直偷偷珍藏的帮父亲打印的那份反犹文件,向纳粹高官力证自己也是反犹主义者,希求换得儿子的自由。——这是苏菲的第二次选择:生而为人,却出卖正义,寡廉鲜耻。
由于第一次选择并没有给苏菲带来好下场,也由于她的懦弱导致反纳粹男友一家的被杀,再加上她想通过反纳粹人士打听儿子的消息,苏菲终于答应帮助反纳粹人士完成一件任务。虽然最后任务没成功,但相信苏菲多少还是获得了一定的心理补偿的。
然而,第二次选择中让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她竟然主动向纳粹投诚,虽然她是为了儿子的自由,虽然她内心并不认同父亲的那篇反犹文章,但她还是以此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相较于第一次选择中她的旁观者姿态,这种直接背叛甚至出卖正义的行为带给她更深层的愧疚及创伤。
所以,她虽然也是集中营的受害者,但她却无法像其他受害者那样,心安理得的声讨罪恶。因为她不是——至少她自认为不是——完全的无辜者。对于其他受害者和正义而言,她有着洗刷不掉的、沉重的负罪感。
若说以上两次都还在她生命的承受范围之内,第三次选择,则让她终生无法原谅自己,甚至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身为一个母亲,却亲手选择将女儿推上死路。——这也是导致苏菲最终选择自杀的直接原因。
这是苏菲内心埋藏最深、最难以忍受的痛苦。所以,她迟迟不肯诉诸于人,包括她深爱的男友。只是在影片接近结尾处,苏菲被斯汀戈的求婚所感动,才终于缓缓吐露了出来。
这种愧疚和创伤,直接导致苏菲无法接受婚姻、无法面对自己身为人母的角色、无法再养育孩子,甚至无法再活下去。因为这种愧疚,甚至在苏菲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候,你都能感受到隐藏在其后的那种挥之不去、无法言喻的绝望。
苏菲的3次选择,从作为一个善良的人、生为而人,到身为一个母亲的身份的递进,所带来的愧疚感和创伤也是层层递进的,这种递进最终顺理成章的将苏菲推向死亡的高潮。
反观《唐山大地震》中徐帆饰演的母亲,在做出了和苏菲一样的选择之后,又经历了什么呢?痛苦?有,但绝对没有苏菲那样的绝望。愧疚?大概有那么一丁点,不然也不会在儿子说“还不如救我姐呢”的时候,打儿子那一巴掌。但这种愧疚有多深?我是没看出来。
我认为,人的赎罪之旅通常也是由浅入深,分层次递进的:第一步,其实也是最难的,是自己原谅自己;然后是祈求旁观者的原谅;最后一步,才是寻求受害人的原谅——这一步反而最容易,如果赢得了旁观者的原谅,这最后一步有时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了。
苏菲就是因为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无法跨越这第一步,所以才最终选择自杀的。反观徐帆饰演的母亲,她确实也痛苦:
她不肯住新房子,她怕去世的丈夫和女儿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不肯再婚,怕对不住拿命来爱她的丈夫……
但她不是因为“身为母亲,亲手选择将女儿推上死路”而痛苦,她纯粹是因为失去亲人而痛苦。这和苏菲的痛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所以她的心里也没有苏菲那么深的愧疚和绝望;所以她比苏菲更坦然;所以,她能轻易的提起女儿的死、心安理得的给女儿化纸钱、还能念念不忘要送儿子考大学、给儿子找媳妇、帮儿子看孩子、和儿子儿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吃年夜饭……
因为,她对自己的选择可能根本就不后悔!如果再做一次同样的选择,她可能还会选择让女儿去死!她认为,她的选择没错,只是委屈了女儿,没能让女儿“也”活下来——她对女儿的负疚,仅此而已。所以,她没有苏菲那么深的痛苦!所以,她轻而易举就完成了苏菲终其一生、耗尽全力都无法跨越的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原谅自己!
所以我猜,她可能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当然,她对自己的选择也并非一丁点都不内疚,所以就有了“最为人称道”的那场戏:向女儿下跪道歉。
但这里的道歉,我们可以看到,是直接跳到了第三步:寻求受害人的原谅!因为她已经原谅了自己,也赢得了旁观者的(儿子儿媳)的原谅,只差这最后一步,就功德圆满了。而这最后一步,对她来说,其实也是可有可无的一步:之前以为女儿死了,所以能不能得到女儿的原谅也就无所谓了;现在刚好女儿还活着,那麻烦你,原谅我吧,反正你也没死。
根据中国人的习惯,女儿当然是二话不说的原谅她。——我想,大概冯小刚在家里是被父母偏爱的那一个,所以才会做出如此的安排。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更吊诡了:居然轮到女儿开始反思,开始自责,开始寻求母亲的谅解……
Excuse me?WTF?导演和编剧是想表现女儿的宽容?还是母亲的伟大?亦或是中国式亲情的圆满?还是导演真的认为女儿也有不对的地方?照这个逻辑,苏菲那死了的女儿,是不是也应该给苏菲托个梦,说:妈,对不起,我原谅你了~你选的没错~不要再为了我折磨自己了~
——也不知道是中国导演、编剧的格调肤浅,还是我们中国式的母爱、亲情本就如此肤浅。
影片对张静初饰演的女儿刻画的同样肤浅——仅仅是死活不肯打胎。按理说,直面过被生母的厚此薄彼和事关生死的抛弃,张静初的心理阴影面积应该是很大的:例如对西红柿有没有心理障碍?对母亲这个词、这个角色有没有障碍?甚至这种心理障碍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张静初和养母之间的关系吧?——连亲生母亲都靠不住,又怎么会相信养母呢?(当然,影片中她和养母的关系确实一般,但不是因为心理障碍)
相比较之下,《苏菲的抉择》的导演和编剧,也不知道是因为聪明使然,还是因为就连他们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没有把握刻画好女儿这个角色,所以干脆让她死去。儿子如果活下来,心理活动也很难把握,所以,也干脆死去。——只有在我们中国特色的大团圆式亲情里,他们才有可能活下来,而且活的还挺好。团圆,一向是中国式亲情的zz正确!
《唐山大地震》里,我认为唯一刻画的比较成功的角色,就是陈道明饰演的养父:虽然毫无血缘关系,但对养女却付出了无微不至、不求回报的父爱——足以让很多亲生父亲汗颜。
文/〔美国〕艾伦·帕库拉
译/芒种
1.序幕
一片洁白,白得刺目。既没有别的色彩,也没有出现形象。
笛声悠悠,象是孩子在吹奏,那样天真无瑕,那样甜蜜可亲。
渐渐地,显现出来了一个女人的形象……她脸庞的秀美的轮廊显现了,五官也清晰起来,她的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她那脸上既充满着幻想爱情的柔情密意,又有着缱绻思念的忧郁惆怅。她的形象半深半浅,好象是一张显像出了毛病、永远洗不出来的照片。
旁白(画外音):“那个夏天迷人的景色和活生生的人留给我的印象,就象从一本陈旧影集的发脆的里页上,找到的一些涂上棕红色的快照。现在,当我草率匆忙地跨入自己的中年时,那些快照变得更加模糊不清,更加令人觉得往事久远。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把我在那个夏天所产生的烦恼、痛苦叙述出来……”
笛子的吹奏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渐渐飘逝而去……
音乐嘎然而止。一切声音全都消失了。忽然,传来了火车行驶的“轰隆”声;那个象一张始终洗不出来的照片似的女人形象突然被罩上白光。白光越来越强烈。一片洁白。
2.行驶中的火车车窗·白天
斯廷格消瘦的脸,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他两眼出神地凝视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南方景色。
旁白(画外音):“要是你叫我其他什么的话,那就叫我斯廷格,那些日子里人们都知道我这个外号。那年我二十二岁。我感到自己骨瘦如柴,六呎个头,体重才只有一百五十磅。我梦寐以求想当一名作家,可是我涉世不深,灵魂尚未被打开,爱情对我来说是陌生的,离死亡路途也还遥远,总之,缺少人生体验。”
年轻的斯廷格从茄克衫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看了起来。
斯廷格父亲的画外音:“最亲爱的儿子,我对你的胆量钦佩至极。你工作太辛苦,积蓄起这些钱也不容易,现在你可以坐下来写那部你做梦都想写的小说了。我衷心祝愿你在到纽约这块北方罪恶之地的旅程中万事如意……”
斯廷格看着信微微一笑。
3.曼哈顿街·白天
斯廷格拿着放衣服的小提箱和一大袋书向地铁入口处走去。
旁白(画外音):“我省下的钱勉强能维持自己过一个夏天。不过我计算过了,一个夏天创作我的小说时间足够了。”
4.地铁·白天
斯廷格紧紧抓住扶手。他乘坐的地铁列车正在急驶。
旁白(画外音):“那些日子在曼哈顿要找便宜的公寓真比登天还难,所以,我的探索历程是从陌生的布鲁克林开始的。”
5.布鲁克林的教堂街地铁车站·白天
斯廷格拿着行李从地铁车站出口处来到街上。
6.布鲁克林街·白天
一排排式样陈旧、墙皮剥落的房屋被浓荫密布的梧桐树遮盖着。
7.耶塔·齐默曼太太的房屋·白天
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建起来的房屋,灰色的墙壁,又粗又笨的木头支撑着屋顶。它和周围其它难以形容的千奇百怪的老式住宅溶为一体,密不可分。
8.屋内·白天
耶塔两眼直直地望着斯廷格。她矮矮胖胖,六十岁上下。唠叨不休的嘴巴和那张略带蒙古式的面容总是兴高采烈,活象精神焕发的菩萨。
耶塔:“我知道你是在嫌我的房间都是粉红色的,到我这儿租房子的人,个个都是象你那样的。粉红色的,那可怎么办呢,这下可难住你了。可是,你知道,过不了多久,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其它颜色了,粉红色就成了时尚的颜色。到那天,我那已故的丈夫索尔也就可以安息了。当年,他的这笔交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得了几百加仑的海军剩余涂料,你知道……”
斯廷格抢白道:“利用欺骗的手段弄到手的?”
耶塔点头同怠,紧接着又补充一句:“我想,海军的那些舰只也是用不了那么多粉红色的。”
9.斯廷格的房间·白天
耶塔带斯廷格来到底层的房间。这是一间干净、宽敞的房间,阳光充足,空气也好。里面还有一间小厨房和一间洗手间,只有洗手间里脸盆和澡盆这些附属的器具没有被涂上粉红色。
耶塔抬头对斯廷格说:“我把这地方称为耶塔的便厅。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任何规定。”她举起又粗又短的食指:“第一条:离开房间时你得把灯都关掉;第二条:绝对不许在床上抽烟;第三条:星期五交每周的房租。这地方是给成年人来的,举止要象样。”
10.文具商店内·白天
斯廷格趴在柜台上快活地在购物,他买了铅笔,各种颜色的廉价钢笔,铅笔刀和许多纸,其中有黄颜色的大张索引纸,全白的纸,小张的速写便笺纸。
斯廷格掏出钱包准备付款。他仔细地数了一遍钱包里的钱,然后神情严肃地将已选购好的一部分纸张退给了售货员。
11.布鲁克林街·白天
斯廷格走过一个市场。玻璃橱窗里大广告牌上赫然写着:“腌牛肉丁罐头大减价,按原价的对折出售。”
斯廷格看看广告牌,大步走进市场。
12.市场的账柜·白天
斯廷格抱着好几摞腌牛肉丁罐头站在账柜前。账柜里收款的姑娘仔细端详着他手中的牛肉丁罐头,投以惊异的目光。因为还没有一个顾客象他那样大量购买腌牛肉丁的。
斯廷格避开她的目光,极力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望着手中的罐头。
13.粉红色的住宅·白天
斯廷格背着一大包东西,爬上楼梯。
14.粉红色住宅的前门厅·白天
斯廷格气喘吁吁地走入前门厅。他急忙把肩上背着的沉甸甸的包放在地上。
靠着他房门的地上斜放着一本书,上面还有一张便条。他上前把书捡起。这是一本沃尔特·惠特曼的诗集。他打开了便条。字体粗大醒目,象是个男人的手笔。
便条上这样写道:“耶塔已宣布南方的一个年轻小说家来到了‘粉红色宫殿王国’。因此,你楼上的邻居邀请你共进晚餐。就在你的楼上,找索菲的房间即可。今晚八时我们等你。这本诗集是欢迎你的礼品,是布鲁克林最早的诗人之一送给布鲁克林新来的小说家的。”
15.斯廷格的房间·白天
斯廷格打开自己的房门,拿起包往门边的桌上一放。随后,他倒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打开那本惠特曼诗集。这时,他才意识到楼上传来的一阵阵响动。他吃惊地抬头望着天花板。吊灯在头顶上来回晃动着,就象是用绳拴着的木偶那样。尘土从吊灯上纷紛飘落下来。
旁白(画外音):“就在我头顶上的屋子里有―阵响动,是那样迅即突然,那样震耳欲聋,那样令人烦恼。对我一副痛苦的耳朵来说,我一定要不顾一切地说这声音是骚动。两人的狂乱就象是一对疯狂的野兽。这声音还是恐怖的,根本不和谐,而更多的象是比赛,喧哗,大吵大闹,大喊大叫。”
斯廷格一挺身站起来,走进洗手间,打开药品柜,从排列整齐的药瓶中顺手拿了一瓶药。
旁白(画外音):“五十年代的幸存者写了很多有关夫妇生活的回忆。可是四十年代对于有志气的闯南走北的剑客是更残忍的时期,尤其是他既年轻又贫困。”
斯廷格把药放入玻璃杯,加上水,还没等得及药片溶解在水里,他就一口气把整杯水喝下肚去。
斯廷格走回到桌边,开始将包里的物品一件件地往外拿。他极力要排解楼上人为造成的地震带给他的干扰。
突然,楼上传来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天气并不算待别热,可是斯廷格前额上仍淌下了豆大的汗珠。他仍尽力保持自己的修养,故作从容将铅笔刀旋在墙上。
楼上象是有人在淋浴。同时,从留声机里传出了使人陶醉的贝多芬第四交响乐的缓慢乐章,斯廷格这才感到松弛。
16.斯廷格的房间·同日稍晚些时候
斯廷格房间里,他买来的东西都已安放停当。斯廷格十分舒适地坐在椅子上,腿上放着一大迭米黄色的稿纸,他正在写着什么。
旁白(画外音):“……查利·勒法戈才十六岁,除了野心勃勃,他想得最多的是找个女朋友。有时他的这种念头,几乎难以抑制。他甚至觉得自己真正唯一的愿望就是失去自己的童贞。”
突然,一阵叫嚷声打乱了斯廷格的思路。楼上正在进行争执。说话声是模糊不清的,难以分辨。一会儿,楼上的人拖着愤怒的脚步来回走动,椅子被猛力扳动发出“咚咚”的声音,接着又是“呼呼”地拍打着房门。又过了一会儿,嗓门越抬越高了。一个男子的嗓音占了优势,相形见拙的女子的声音是悲痛的,防卫的,总的来说是顺从的,带着恳求的低音。楼上的房门被打开了,现在吵架的声者从斯廷格半掩半开的房门畅行无阻地传进来,非常清晰地到达斯廷格的耳朵里——
这是恳求的声音(索菲的画外音):“你得明白,我对你向来就很忠实的。”
内森暴怒地谩骂(画外音):“你是个不知羞耻的,尽说谎话的臭女人!你和那个骗人的江湖医生鬼混。”
索菲(画外音):“内森,请你听我说……”
内森(画外音):“你朝三暮四。你……完全是一派胡言,我不爱听!”
索菲喊叫声(画外音):“内森,别走!”
内森(画外音):“让我走……”
索菲乞求道(画外音):“请你别走,千万不要走!”
内森(画外音):“在我杀死你以前你让我离开这里。”
索菲(画外音):“我们互相都需要。你知道,我们之间是多么需要相互体贴、相互疼爱。”
内森(画外音):“我要你象死去那样不再开口……回克拉科夫去,姑娘。你给我回克拉科夫去!”
斯廷格打开房门。这场无休无止的争吵搅得他无法安生,他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17.门厅·晚上
斯廷格步入门厅,一眼望见仍在扯着嗓门吵架的内森,表情立即变得冷淡。他讨厌他的粗野和不礼貌,更怨恨他破坏了他的工作环境。内森转身发现斯廷格正在凝视着自己,他感觉他似乎已经冷眼旁观好一阵子了。于是,内森挑畔地冲着斯廷格说:“喂,你他妈的望着我干吗?”
斯廷格呐呐地说:“对不起,你瞧我是刚……”
内森:“是不是你看我们的表演觉得太出色、太有趣了?你就不能不偷听别人的对话吗?”
斯廷格连连打着招呼:“对不起,对不起!你不知道,我是刚进入这门厅来的。”
内森模仿斯廷格轻柔的南方口音,嘲弄地说:“好吧,你给我赶快住嘴。嘿嘿,我敢相信这个专门偷听别人隐私的人就是刚从南方来的大文人。”
斯廷格有些胆怯,他既不敢讲话,也不敢动弹一下。
内森摇摇头:“很可惜啊,我不会在这里和你进行热烈的交谈。应该说,我们会有共同的乐趣。我们可以谈谈体育,尤其是南方的体育;还有象那些黑鬼,也可以作为我们的话题。我看在那里你们都是那样称呼他们的。再见,伙计!咱们后会有期。”
内森走出门厅,将前门猛力关上。斯廷格望着内森的背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回转身子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真对不起。”
斯廷格抬起头,看到站在楼梯上的索菲。他虽然第一次见到索菲,但她一下子吸引了他。索菲的脸色苍白,在逆光下看去显得特别漂亮,风度飘逸。
索菲彬彬有礼地说:“请原谅我。”
斯廷格被她在一场激烈争吵之后还能保持住温情和端庄而深深打动,脱口说道:“别道歉了。瞧,我就住在楼下。要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请说吧。”
索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象她在谛听内森的脚步声是否又回来。然后,她对斯廷格说:“谢谢,你真好。”
斯廷格殷勤地说:“我叫斯廷格,太太。”
索菲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18.斯廷格的房间·晚上
斯廷格坐在椅子上。他把稿纸摊在大腿上。
楼上传来了极度沮丧、痛苦的抽泣声。斯廷格抬头望着天花板,脑子里萦绕着刚才索菲站在楼梯上的楚楚动人的形象。他心神不宁,感到自己也被拖进她生活的令人心碎的事件中去,他难以制止住自己了。
19.斯廷格的房间·晚上·几小时以后
斯廷格正坐在桌前打字。打字机旁放着一只打开了盖的空罐头,空罐头旁放着各种各样的零钱。
打字纸上打的是他的预算,看来预算是以维持最低的生活水准为起点的,诸如娱乐这样的项目都被划掉了,重新打上了其它的开支项目。在预算中他把写作的时间延长到十二个星期。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斯廷格慌忙把钱都塞入罐子,合上盖,捧着罐子走进洗手间,小心翼翼地将罐子放在药柜的一格架子后面,随后他才去开门。
20.斯廷格的房门口·晚上
斯廷格开门,只见索菲双手端着一盘食物站在门口,谦和、温柔地说:“我们曾经邀请你一起吃晚餐。”
斯廷格堆满了笑容:“你想得太周到了。”他瞥见索菲的小臂上刺着字,他的目光在索菲的手背上停留了一会儿,“你进来吗?”
索菲也报以微笑:“要是你原谅我,也许可以坐一会儿。”
斯廷格点点头:“当然罗……请进吧。”他接过索菲的盘子放在桌上,“这太好了,你送来的这盘食物真香。”他瞅见桌上放着的惠特曼诗集,拿过来递给了索菲,“我不明白出什么事了,你把食物送来了。我相信他是想把这要回去的。”
索菲:“不,不,你得留着它。内森听说一个年轻的作家要住进来,他太激动了,他也曾想过要成为了个作家……你懂吗?”
斯廷格:“好吧,不管你说些什么,我都听你的。”
索菲:“要是你原谅我多好啊。”
斯廷格又笑了:“那是一定的,一定原谅,我晚上打字,但愿不会打扰你。我指的是,我常常是晚上干活。要是会打扰你的话……”
索菲:“哦,不,不,我喜欢打字的声音。我小时候,常常是听着我爸爸打字的声音睡着的,它使我感到……嗯,怎么说呢?安全?”
斯廷格紧接着问:“他是作家吗?”
索菲:“不,是法律教授。他在德国学过法律。他憎恨纳粹破坏德国法律和德国文化的一切暴行。他通宵达旦地打字,写文章,写书,告诉波兰人民警惕纳粹的威胁,并且帮助遭到迫害的可怜的犹太人。你打字的声音会使我想起我父亲和他的德行。那会使我快活的。”她说罢欲转身离开,然而却又迅速地转回身来,说道:“晚安,斯廷格!没叫错吧?斯廷格?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斯廷格:“这是个外号,我猜想。”
索菲:“我喜欢这个名字。这是个友好、快乐的名字。”
索菲离开了。斯廷格送她到房门口,又目送她上了楼梯。她的美貌迷住了他,使他想入非非。
21.斯廷格的房间·晚上
穿着内裤的斯廷格坐在桌前,汗流满面地在打字。打字机旁边放着的是《美国报纸罗曼史》一书的大字校样,校样上有一张从信笺上剪下来的字条,上写者:“我们需要尽早得到本书的内容简介……”
满地扔着打了几行字被揉成一团团的废纸。斯廷格的困境和挫折可想而知。
旁白(画外音):“我得干一点活积攒几个钱,要是我不去干我所非常憎恶的兼任工作,我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为一个书籍发行商写内容简介,这是我可以晚上在家里做的事情,为此我把创作的最佳时间留出来了。然而,我毕竟不是写内容简介的文字匠,而是个作家,一个和占据我心灵的梅尔维尔、弗洛伯特、托尔斯泰、菲茨杰拉德有同样创作热情和同样斯望展翅高飞的作家。我觉得每天晚上他们或者分别,或者一起来召唤我去完成象他们那样的无与伦比的使命。”
斯廷格打字的手停了下来,望着他打完字的纸,大声读了起来:“报纸的罗曼史是美国梦幻故事的中心,所以……”
他很不满意地摇摇头,从打字机上取下这张纸,揉成一团往桌面上一扔,但纸团没有落在桌子上,而是穿过敞开的窗子落入走廊。
斯廷格的头顶上响起了脚步声。一会儿文传来索菲的开门声。斯廷格凝神细听,然后站起身来到了走廊上。
22.过道·晚上
斯廷格望着楼梯,可是楼梯上空荡荡的。他快步登上楼梯,只看见楼梯对面房间的门半掩着,一束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射出来。斯廷格上前几步,看见门上贴着名字:“内森·兰多”。他忍不住从门缝往里面窥视。
23.内森的房间·晚上
内森的房间如同图书馆,书籍成山。墙根都被书盖没了,桌上一摞摞的书堆满了,地上都是书,就连弃之不用的小床上也放着书。索菲蜷缩着身子卧在地上,书籍将她包围在中间,她的双丰抓着一件男人的睡衣。
前厅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24.过道·晚上
斯廷格双目紧盯着前门,看是谁回来了。
25.前门和楼梯·晚上
进门的是内森,他低着头弓着腰走上楼。他就象小说《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夫那样骇人,那样粗鲁、愚笨。
斯廷格见内森朝他走来,急忙藏到一个别人望不见他,而他能看到别人的墙角里去。
内森向索菲的房间走去,推开了门。他见索菲的房间里没有人,退了出来,返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斯廷格担心内森撒野,然而又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来保护索菲,他壮着胆子向内森的房间一步一步走去。
26.内森的房间·晚上
乱糟糟的书堆中间,内森和索菲一起跪在地上。内森的脑袋埋在索菲的胸前。索菲的脸色红通通的,容艳动人。内森用一种令人心碎的语调悄悄地说道:“难道你还不明白,索菲,我们都是要死的。”
斯廷格转过脸去,下了楼梯。
27.斯廷格的房间·早上
斯廷格躺在床上还熟睡着。一个纸团飞来,击中他的脸。他醒了过来。
内森(画外音):“起来晒晒太阳吧,起来晒晒太阳。起床吧,伙计,我们要去科尼岛了。”
斯廷格抬头看见窗外过道上站着内森。
内森:“来吧,穷鬼,下床!”
随后,内森又以傲慢的口吻告诉斯廷格道:“我们要坐旧式马车到海边去野餐。”
斯廷格跳下床来,猛冲到窗边。他要把窗子关起来,可是内森将头紧贴着窗子,使他怎么用力关也关不上。斯廷格松开关窗的手,生气地说:“别叫我穷鬼!你别小瞧人!”
内森瞧着斯廷格那副认真的模样,突然态度变得温和起来:“不要误会,开个玩笑,我真的不是要惹你生气,老伙计!”
传来了索菲的说话声:“内森不想冒犯你,请别介意。”
随着话音,索菲从内森的身后钻了出来。昨晚内森出走后复又归来,使得索菲格外兴奋,她脸上容光焕发,这一点斯廷格看得很清楚。
索菲解释道:“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在这美丽的夏日带你一起出去。”
斯廷格笑了:“好吧,谢谢你们的邀请。瞧我,刚才对你太粗暴无礼了。”
内森笑笑,摇摇头:“是我不好,真是对不起啊!”
内森弯腰从地上捡起斯廷格昨天晚上扔出来的几团纸,问道:“告诉我,老伙计,你在写什么样的小说?”
斯廷格自嘲地一笑:“我干些零活,写些扯蛋的东西,搞点外快。”
内森:“他们这也付你钱?你是指没有文学性的文学也有市场?”说着,他转身对索菲说:“天哪,索菲,我总算理解了,‘我想我永远不会看到象树一样可爱的诗了,树的乳房高耸……’这样的东西确实可以算作诗了。想想看那首诗是被用来教育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的,赚钱的却是那些臭文人……”
斯廷格窘迫地说:“我是给书籍发行商写内容简介。”他极尴尬地笑笑。“我想他们不会付我这篇东西钱的。”
内森:“你就不怕你的创作情绪因此而受影响。”
索菲赶忙替斯廷格解围:“内森,作家也是要吃饭的。”
内森探进脑袋往斯廷格的房间张望。斯廷格转身看看,又打量了内森一番,发觉他的目光在注意桌上放着的腌牛肉丁罐头。
内森直截了当地问:“市场上廉价出售的?”
斯廷格:“我是在买时间。”
内森:“你没有打着写小说的幌子骗我,是吗?”
斯廷格:“没有。”
内森豪爽地说:“嗨,小伙子,以后跟我们一起吃饭吧。这样你可以扔掉那些内容简介,有时间来苦思冥想,这是写小说的最好方法了。”
斯廷格:“那太谢谢你了,不过,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内森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废话,你当然要接受,怎么能拒绝呢?”
索菲也来说服斯廷格:“内森常买很多食品。”
内森几乎命令式地对斯廷格说:“瞧,你干嘛不穿上衣服,上楼到索菲房间来?我们要去科尼岛了。来吧,去玩玩吧!”
斯廷格觉得盛情难却,连连答应:“好,好,谢谢,谢谢!”
内森和索菲离开了。斯廷格走进洗手间去刮脸。他刚要打开水龙头,这时楼上传来了汉德尔音乐的快乐旋律。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脸茫然的神情,他还没有理解,仅仅相隔一个晚上,为何楼上的情绪和气氛变化竟会这么大!
28.过道·白天
斯廷格衣冠楚楚地出了房门。楼上又传来一阵阵内森的大笑声。斯廷格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抬头往楼梯上望望。
莫里斯·芬克从走廊那一头踱来,在斯廷格身边站停,问:“你认为那个内森怎么样?”然后,他神秘地说:“你知道我认为他是什么人吗?——机器人。就是的,某一种机器人。”
斯廷格不解:“机器人?”
莫里斯·芬克:“机器人是犹太人……你是怎么称呼它的?我指的是犹太人。内森象某种魔鬼,象科学怪人。有时他象正常人一样。可是深入下去了解,你会发现他是失去控制的魔鬼。那是机器人的特性。那个姑娘真可怜……你该知道,她在集中营里遭够了罪。”
莫里斯·芬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走了。
斯廷格注视着莫里斯·芬克离去的身影,然后犹豫不决地上了楼。他在索菲的房门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推开门走进房间去。这时,唱机上正放着的汉德尔的唱片快要结束了,最后的音乐旋律表现的是一只大船满载着快乐的喇叭声消逝在泰晤士河的拐角上。
29.索菲的房间·白天
斯廷格环顾一下房间。索菲在粉红色的墙壁上巧妙地涂上了桔黄色、绿色和红色,画出了一朵朵花,有黄水仙、郁金香、唐菖蒲。走进房间,犹如置身在马蒂斯的油画前。
索菲和内森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斯廷格用眼晴寻找着他们。突然房间的一角发出了格格的笑声,斯廷格循着声音望去,远处角落的一个日本屏风在微微颤动。索菲和内森手牵着手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脸上都带着轻歌舞剧演员表演时的那种微笑。他们跳着双步舞,身上穿着令人觉得新奇着迷的衣服。衣服的样式显然已是过时的,内森穿着白条灰色法兰绒双排扣的上装,那是在五十年前威尔士王子时代曾经风靡一时的服装。索菲也是穿着那个时代紫红色的缎料百褶裙,白色法兰绒的上装,一顶红色贝雷帽快要盖住眉毛了。
内森指指他和索菲的衣服说道:“这是我们星期天穿的服装。今天我们是穿三十年代早期的衣服。我们还有二十年代、一次大战、上世纪九十年代、甚至比那更早时候的衣服。”
内森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索菲把奶酪和饼干放在桌上。
斯廷格舒适地倒在椅子上。他的一边是一架竖式钢琴。
内森往斯廷格的杯里倒上啤酒,望着索菲,问斯廷格:“她怎么样?”然后,他对索菲说:“来,过来吻我一下。”
索菲微笑着:“就一下。”她走过来在内森的嘴边咂了一下嘴,“行了!你就配吻一下。”
内森不放过索菲,紧紧抓着她的臂膊:“我不能放开你……”
斯廷格对于他们这样毫无顾忌,感情大胆外露,感到难堪。他猛喝了一口酒,掉转了视线,他看到房间里摆着一张特大的床,上面盖着杏黄色的床罩,十分鲜艳明丽。
索菲意识到斯廷格的窘境,对内森说:“内森·兰多,行了,行了,别吻我。”
内森放开索菲,开着玩笑说着:“你认为怎么样,斯廷格?我是在回想三十岁时,疯狂地爱上了波兰的一个犹太姑娘的情景。她把所有的宝贝都锁起来了,我整整花了五年时间才打开她的心扉。”
斯廷格张了张嘴,然后极力掩饰自己的惊讶,索菲竟然不是犹太人,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索菲把几块涂上奶酪的烤面包放在斯廷格和内森面前。然后,她坐在内森椅子旁的地毯上,心满意足地斜靠在他的腿上。
内森对斯廷格说:“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时,她衣衫褴褛,皮包骨头,头发稀疏干枯。那是在俄国人解放了她所在的那个集中营的一年半以后的事。”
内森边说边深情地用手抚弄着从索菲贝雷帽沿下面露出的一束束金黄色卷发。
索菲抬头说:“那时,我的模样可怕极了,象个能被风吹跑的稻草人。我还得了坏血病……”
内森:“她还得过斑疹伤寒,猩红热、贫血症。她竟然还能从集中营里活着出来,真是个奇迹。”
索菲:“我有一阵子还以为自己得了白血病快死了。就是内森看出这是贫血症的。”
斯廷格好奇地问内森:“你怎么知道的?”
内森:“我不是内科医生,对医学我是一窍不通的,那是我弟弟的专长。我从哈佛大学毕业,学的是科技,还得了开发生态学的博士学位。我是到布鲁克林费泽去搞研究的,这是全国最大的药库之一。我带她去找大夫,那是我弟弟的朋友,他在哥伦比亚长老会任教。我们给这小宝贝用了大量的硫酸亚铁,她开始象玫瑰花那样开放了。”他低头望着索菲,动情地继续说,“玫瑰,玫瑰花,多漂亮的玫瑰花。”
内森的手指从索菲的嘴唇摸起,向上轻轻移动指尖触到了她的眉毛,悄声地说:“天哪,你真了不起。”
索菲:“谢谢你使我象玫瑰那样开放。”
内森:“不是将要开放,是正在开放。你太美好了,你出类拔萃的时候到了。”
索菲嗔怪地说:“瞧你说的!该说的都让你给说了。你这人就会咬文嚼字。我是说有些词的词义差不多,比如‘快’、‘快速’、‘迅速’,都是一样的。”
斯廷格:“一样的还有‘迅捷’。”
内森:“‘急速’也是。”
斯廷格:“还有‘敏捷’。”
内森:“还有‘飞逝’。”
索菲大笑:“别说了!太多了!英语中的词太多了。法语就很简单,你就说‘快’!波兰语也是一个‘快’就能表达。俄语、德语都很简单。只有英语,太复杂了,甚至觉得繁琐。”
斯廷格问:“你懂几种语言?”
索菲不无自豪地说:“哦,我父亲是个语言学家,他教我德语、法语、匈牙利语、俄语和斯拉夫语。我现在该说什么语呢?当然是英语!”
斯廷格兴味浓烈,说道:“听你这么一介绍,你父亲听起来很迷人。”
索菲:“他是个文明人。文明……这是个好的词,对吗?”
斯廷格:“对,这个词很好。”
索菲:“他是个生活在不文明时代的文明人。文明人,他们是要首当其冲,先人一步死的。”
斯廷格敏感地觉察到如这样的谈话再继续下去,会刺痛她的心的。于是,他立即改变了话题:“你弹钢琴吗?”
索菲点点头:“哦,我喜欢弹琴。可我再怎么弹也弹不好。我母亲,她是个出色的钢琴家。”
内森站起身来,二话没说,把索菲拉到钢琴旁,让她弹一曲。
索菲在钢琴前站着,说:“我生日时,内森送我这架钢琴,真让我大吃了一惊,他的生日礼物送得真算是可以的。”
索菲坐下,弹了一小段舒曼的浪漫曲。她的十指动作是那样优雅灵活,那样轻松自如。内森这时也凑到索菲身边,弹了一串琶音。
索菲对斯廷格说:“是我母亲教会我弹这首曲子的。晚上,我躺在床上,一边听母亲弹这首曲子,一边听着父亲打字的声音。我想没有人会有这么好的父母亲和比我更好的生活了。”
内森斜靠着索菲,两只胳膊搂住她,好象是保护她。接着,内森在她的头上亲吻起来,他的举动似乎在对索菲发誓,要让她比过去生活得更好。
30.科尼岛的公园·白天
内森、索菲和斯廷格坐在大型游艺机宇宙飞船上,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索菲发出高兴的尖叫声。
三人坐的宇宙飞船进入了“宇宙”。他们在飘忽不定的轨道上旋转起来。索菲欣喜若狂,尖着嗓门高叫。一会儿,内森站起身,好象他自己被扔出宇宙飞船进入宇宙似的,挥动着双拳对着上天吼叫。他的叫声象是印第安人作战时的呐喊声。他的神态让人觉得他要向命运挑战并且最后获得胜利。
索菲和斯廷格紧紧拉住他。他的勇敢行为使斯廷格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
32.科尼岛·跳降落伞处·白天
内森正在排队,等着买票。
索菲和斯廷格站在一边,舔吃着爱斯基摩饼。
索菲对斯廷格说:“你一定得来一次,这是最有趣的。”
斯廷格笑笑:“不行,我要头晕的。”
索菲:“头晕?为什么?”
斯廷格:“高度。太高的高度我会感到不舒服的。”
索菲:“这多有趣啊,斯廷格。小时候在荡秋千时,父亲常把我推起来,推得很高很高。我会设想有朝一日父亲如果把我推得那么那么高,我就会象上帝那样腑视克拉科夫。我顿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不同一般。”
索菲光顾着说话,她那块爱斯基摩饼里的冰洪淋融化了,淌到她的手上。索菲叫起来:“瞧,我太傻了,我让冰淇淋滴到手上和袖子上了。”
斯廷格急忙掏出手帕,轻轻地擦着淌到她手腕上的冰淇淋。他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块很小的粉红色疤痕。
内森(画外音):“来吧!”
索菲仍想说服斯廷格:“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会一起飞起来的。”
斯廷格不为索菲的劝说所动:“去吧,你和内森一起去,我看着你们飞……”
索菲象小孩那样欢蹦着向内森走去。她和内森把自己扣紧在降落伞的小椅子上。
内森和索菲等待着降落伞被吊起。这时,内森开始嘲弄斯廷格,他对与斯廷格并排站着一个大高个妇女说:“夫人,你知道站在你旁边的是什么人吗?你得记住,有一天他会得诺贝尔文学奖的。”
斯廷格极为宭迫地说:“哦,不,不,夫人……”
内森仍然一本正经地对大高个妇女说:“他还真是个大作家哩,别看他现在挺谦虚的,真人不露相。”
那大高个妇女转过脸去,望着斯廷格,十分真诚地问:“你写的什么东西?我可以知道吗?”
内森嘻笑着说:“夫人,请听我朗诵他最新作品中的一句话。”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朗诵道:“‘报纸的罗曼史是美国梦幻故事的中心……’”
内森和索菲乘坐的降落伞开动了,徐徐升起。
大高个妇女知道自己被人开了个玩笑,转身离开了。
斯廷格仰起脖子望着继续被吊起的内森和索菲。微风吹动着他们的衣摆,他们在放声大笑。
33.降落伞·白天
索菲和内森的降落伞被吊到最高处停住了。他们期待着降落伞早些脱离挂架,让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然后垂直落向大地。他们觉得这折磨人的时刻。有些难熬。
终于,降落伞有了动睁,开始下降,索菲欢快地大叫起来。
旁白(画外音):“听到索菲的欢笑声,突然我浑身激烈地颤抖起来,好象我在寒冬腊月的北冰洋上背后被人捅了一个大窟窿,我记起前天晚上内森的声音。”
索菲和内森向地面降去,降落伞象开放的大蘑菇。
旁白(画外音):“索菲,你还不明白我们要死了!知道吗,死?我拼命想逃脱,回到房间,打好行李就逃走。我要是在焦虑之中轻率地作出这样的决定,那以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也许什么故事也没有,我们只不过交臂而过。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最终战胜了逃脱的念头。我仍然留在耶塔租给我的那间房间里。我放弃了工作,遵循着内森的提议,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和我那慷慨的邻居一起吃饭。因此,我帮助索菲实现了关于我们三人的预言: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索菲和内森的降落伞继续在降落,位置在斯廷格的上方。他们俩的降落伞靠在一起,高兴地互相紧紧拥抱。
34.布鲁克林大学英语班·1946年的某一天·白天
索菲坐在教室里,她脸色苍白,十分消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正在念诗,这个年轻男子是教师扬斯坦先生。
扬斯坦(画外音):“因为我不能等死,他在热情地等着我……”
旁白(画外音):“内森曾经提及他和索菲的见面犹如一场电影。他的意思是他们是以那些做好莱坞白日梦的带有浪漫色彩的陌路人的愉快和偶然方式见面的。那个将要当情人的命运从他们相遇的一瞬间就开始交织在一起。”
教室的后面坐着不少学生,数种语言混合,其中主要都是从欧洲各个被法西斯占领遭毁灭地区来的讲依地语的难民。他们济济一堂,在此补习英语。
教师扬斯坦先生是个热情、耐心、认真的年轻大学毕业生,他的两只眼晴老是在近视眼镜的镜片后面一闪一闪,小而明亮。
索菲完全沉醉在教师扬斯坦先生刚才念的那首诗的诗意之中。
坐在索菲身边的一男学生悄声地在嘀咕:“这语言也不太难懂,就象日常用语,他得给我们念韵文。”
扬斯坦先生神采飞扬地继续地讲课:“每节课我将念一些有代表性的美国诗,所以你们将会逐渐感到这些艺术家的语言有多美。下一节课,我要念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一首诗《修篱笆》。”
坐在索菲旁边的一女学生对那学生说:“修篱笆……这是你会理解的事。”
男学生:“修篱笆?我理解?见鬼!”
索菲如梦初醒,她转过脸问道:“那首诗是谁写的?他说的是谁?”
女学生:“弗罗斯特,他说是弗罗斯特写的。”
那男学生不屑地摇摇脑袋:“这种语言,哼!浅薄,没有一点儿味道。”
索菲对女学生说:“不,我指的是他刚才念的那首,作者是谁?”
女学生:“哦,狄更斯,埃米尔·狄更斯。”
索菲:“谢谢!”
扬斯坦先生站在讲台旁,仍在说:“我下周再和你们见面。现在请记住:你们都不要失望,你们会学好的,灰心是没有必要的。某一天早晨,你们醒来时:将发现自己正在梦里用英语讲话。”
男学生瞧瞧扬斯坦先生,又在嘀嘀咕咕:“我就是为那个来学习的吗?梦里讲英语!我所想的是我可以用这语言来生活。”
学生们起立,开始离开教室。
索菲也站起身来,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将一只手托在额头,慢步朝教室的前门走去。
扬斯坦先生见状,关切地问索菲:“你好吗,扎维斯托斯卡小姐?”
索菲淡淡一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扬斯坦先生:“我注意到近来你有点儿瘦弱,面容憔悴。但愿你不会认为我对你的关心是在干涉你的生活。”
索菲躲躲闪闪地回答:“不,不,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索菲象逃避瘟疫似的念于离开教室。她不愿意有人注意她孱弱的身体。
35.布鲁克林大学的图书馆·白天
图书管理员肖洛姆·韦斯是个无血性的、神情忧郁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热情是他最缺乏的东西。
索菲靠在借书的柜台边,在她的眼里,韦斯同她几年前打交道的那些冷漠、凶狠、喜怒无常的德国官僚和魔鬼相去不远。此刻,她感觉到韦斯明显地对她的请求已经不耐烦了。
虚弱的索菲感到一阵阵胸闷,呼吸急促,就象快要窒息一样,但她努力支撑着,踌躇地说:“请原谅,先生,我想找十九世纪美国诗人埃米尔·狄更斯的著作,目录卡在哪儿?”
韦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在左边第一个门的目录室里。可是你找不到这类目录卡的。”
索菲疑惑地说:“找不到?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韦斯抱有敌意地严厉回答道:“查尔斯·狄更斯是英国作家,美国诗人里没有叫狄更斯的。”
索菲:“我相信是有美国诗人狄更斯的。”她在说这话时感到一阵阵恶心,身子直摇晃。
韦斯被激怒了,开始使用自已小小的权力:“听着,我已经告诉过你,没有这样的人!你不要到我这儿找茬,我在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你这臭婊子!”
36.布鲁克林大学的图书馆·白天
韦斯的敌意态度使索菲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盖世太保军官,她出现了幻觉,她感觉到刺耳的,断断续续的普鲁士旋律直往耳朵里灌……终于,她承受不住这些刺激,晕倒在地上。
37.布鲁克林大学的图书馆·白天
索菲斜倚在靠窗口的沙发上,这张沙发离索菲刚才摔倒的地方不远。
索菲无精打采地转动一下脑袋,慢慢清醒过来。她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它是那样洪亮、有力。这个男子背对着索菲。
男子(画外音):“我还不完全了解你,韦斯,可是你的态度太不好。刚才我就站在这里!你对那个姑娘说的每一句令人无法忍受的粗话、脏话,我都听见了。难道你不知道她是个外国人?”
一些人听到男子的斥责声都聚拢来。索菲抬眼看到韦斯心虚地退缩着。
男子(画外音):“那个姑娘,多好的姑娘,就是语言有点儿困难,向你提了一个完全象样的问题。可你对她……我该打碎你的脑袋才是,你这毫无人性的家伙!”
男子转身对着索菲。索菲吃力地注视着他。这就是内森,从此她结识了他。索菲首先看到的是他的两只手,是那样的温柔。他的双手向她伸来,她感到极大的安慰。随后,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内森笑着说:“你很好,亲爱的,一切都会好的。什么都别担心。你是那么漂亮,你怎么会变得那么漂亮的?静静地躺着,一切都让大夫来照料,你别动!”
索菲感到疲乏,有气无力地说:“我想我要死了。”
内森摸了摸索菲的脉搏,然后用充满生气的声音说道:“你的脉搏跳得很好、很稳。来,喝口水吧!”
内森端来了一杯水,当索菲喝水时,他轻柔地抱着她的脑袋:“你不会死的,还要活一百年呢!”
38.粉红色的住宅·过道·白天
内森抱着索菲进来,慢慢朝楼梯走去。
39.索菲的房间·白天
内森抱着索菲进屋,把她放在床上。
内森:“你不能在布鲁克林到处乱跑了。昏倒在图书馆里会把人们吓得半死。”
内森轻轻解开并脱下她弄脏了的外衣,然后用一种体贴而又沉着的力量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
索菲无力地躺在床上,声音虚弱地说:“我怎么会这么累呢?我出什么事了?”
索菲突然意识到内森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烙在她手腕上的数字,她的手下意识地一动,象是要将数字掩饰起来。可是内森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并开始搭脉,就象刚才在图书馆里搭脉那样。
内森:“大夫认为你需要用药来给你这动人的白皮肤上添点颜色。我要带你去看看我的弟弟,好吗?他是最好的大夫之一。”
索菲困感地看看内森:“可是你……我想……”
内森理解了她的意思,笑了:“你以为我是个大夫?不,我是生物学家。你感觉怎么样?”
索菲:“好一些,好多了。”
内森:“你近来吃得适当吗?”
索菲:“过去六个月里我吃的东西比我一生中任何时候吃的还要卫生。”
内森:“你可能是缺少铁质。瞧,我该走了。今晚我可以回来吗?别答复我了!今晚我回来。”
索菲闭上了眼睛。内森告辞后离去。
40.索菲的房间·晚上
内森正在准备晚餐。小厨房里有一大包食品。索菲还在床上沉睡,内森蹑手蹑脚地干活,唯恐将索菲惊醒。
索菲醒过来了,见到正在忙碌中的内森,温情地问道:“你回来有多久了?”
内森高兴地回答道:“足以有准备晚餐的时间。你现在的气色好多了。”
索菲欠了欠身子:“我来做个帮手吧。”
内森制止道:“你最好别动弹,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索菲靠着床架子望着桌子,内森在桌上摆了个插有黄玫瑰的花瓶。
索菲甜甜地笑着:“……你干了些什么?花儿真美啊。”
内森弯腰将一盘热腾腾的菜放到桌子上,汗珠从眉间沁了出来。他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们吃牛肝,是用醋、油及香料植物合成的一种特殊调味品做的,含铁量很高。还有含铁的韭葱!吃了好处很多,还可以提高你嗓音的音色。你是不是知道尼罗皇帝每天吃韭葱以提高自己嗓音的洪音度?所以当他把塞尼卡五马分尸时,他可以低声哼唱。”
索菲望着一瓶酒,内森赶忙替她倒上一杯并递了过去。内森学着服务员的样子,殷勤地说:“太太喝酒吗?”
索菲看着酒瓶上的商标,上面写着:“Mon Dieu a Chatean Margaux 1937!”
内森见状,解释道:“我想,既然这是个特殊的时刻,我们就该开一瓶特殊的酒。”
索菲接过酒杯呷了一口:“你知道,当你象圣人那样过好日子并死去,那他们一定会让你在天堂里喝酒。”
内森高高举起自己的酒杯:“我们一定会一起去天堂里喝酒的。”
41.索菲的房间·晚上
晚餐后,下雨了,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窗上。
索菲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内森洗完了碗碟。他穿过屋子在书架前停住了,她的注意力被书架里的几本书给吸引住了,那是海明威、沃尔夫·德莱塞和法雷尔的波兰文翻译书。她上前好奇地翻看着这几本书,欣喜地说:“我们都喜欢这些作家。”
内森拿起一本沃尔夫的作品:《天使,看家乡的方向》。
内森:“天哪,沃尔夫的波兰语发音是什么?”
索菲从内森手中拿过书来,打幵一页开始念起来。
内森旋即跟在后面用英语翻译过来:“一块石头,一片叶子,一扇隐蔽的门……”
索菲仍在用波兰语念书。
内森感到新奇地说:“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多美好的第一次,听到沃尔夫用波兰语大声朗读。”
索菲微笑道:“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听到沃尔夫用英语大声朗读。”
随即,他俩都哈哈大笑起来。
内森:“要是那个穷鬼沃尔夫听到你用波兰语大声朗读,他一定会用波兰文写小说的……那你怎么办,波兰姑娘?”
索菲收起了笑容:“我给大夫干活,兼职的。我为他接待病人。”
内森急切地问:“大夫?什么样的大夫?”
索菲:“他是……哦,这个词太难念了……他是按摩脊柱治疗者。”
内森:“按摩脊柱治疗者!难怪你有这些毛病。”
索菲:“我很希望教音乐,可这是不可能的。”
内森神情严肃:“很对不起,原谅我刚才胡扯的一通话。”
他俩都沉默了。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终于,内森打破了僵局:“你以前在集中营?”
索菲感伤地说:“请原谅,我不能对你谈那些事。”
内森显得很执拗:“对不起,我有个爱打听与我无关事情的癖病。我很想了解你,接近你,甚至给予你帮助。”
索菲望着内森那副绝对真诚,可爱的脸,这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她心动了,忍不住启齿向他敞开脸怀:“我在奥斯威辛集中营足足呆了二十个月。”
内森:“可你不是犹太人,是吗?”
索菲:“我们被德国人称为雅利安人,他们瞧不起我们这些肮脏的波兰人。”
内森被激怒起来,大骂道:“那些混蛋,那些肮脏的、杀人的纳粹混蛋。”
索菲平静地继续叙述:“那些雅利安俘虏,在他们的体力和精力消耗殆尽后,就毫无价值了,他们也同样被枪杀或毒死,跟犹太人的命运没什么两样。”
他俩都沉默不语了。屋外,狂风在呼啸,大雨“哗哗”地下着。玻璃窗外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索菲心情悲痛,但语调仍平稳:“只有我没死,幸存下来了。”
索菲斜靠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稍等片刻之后,内森说道:“我该走了。”
索菲睁开眼睛,目光射向前方,哀哀地说:“感谢上帝,我父亲活着时没有看见我们被迫所干的事。他曾经竭力告诫大家要警惕纳粹分子的轻举妄动、胡作非为。他想救援犹太人,在战前他就发出过警告:纳粹要对犹太人采取可怕的行动。哦,你听我这么介绍,一定会很爱我父亲的。”
内森点点头:“我很感激,现在我认识他女儿了。”
内森说罢,转身来到靠近门口的桌子边,拿起一本书,然后回到床边,将书递给索菲。
索菲接过书,看着封面念道:“埃米利·狄更逊。”她意识到自己没弄清作者的名字,愧悔地叫道:“女的!埃米利·狄更逊是女的!”
索菲打开书,扉页上幼稚的笔触写有内森的名字,书写的日期为十五年以前的一九三二年。
索菲:“这是你的书?”
内森:“现在是你的了。”
索菲:“谢谢!”接着,又拘谨地请求道:“请你……请你再多呆一会儿好吗?”
内森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我呆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睡着为止。”
内森拍了一下索菲的枕头,整理了一下床。然后让索菲躺下,把床单盖在她的身上。他的动作就象慈父照顾自己的爱女一样温柔。索菲望着内森,连自己也不太理解自己了。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她牢牢地注视着内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内森从索菲手中取过书来,几乎悄声细语地念起狄更逊的诗来:“安普尔在整理床,是带着敬畏之情在整理床……”
内森把手放到索菲的脸上,动作轻盈,缺注着不尽的体贴。
42.科尼岛·白天
旁白(画外音):“和索菲、内森见面后的几个星期里,几乎每顿晚餐我都和他们一起吃。随着一个又一个晚上的过去,我对索菲的好感也越来越强了。这种从我最无拘束的心灵之泉和孤独的灵魂产生的使人痛苦渴求所引起的好感顷刻间得到了转移。”
一个年轻姑娘的形象出现了。这是一个穿着泳衣跪在海滩上望着观众的年轻漂亮的犹太姑娘。
犹太姑娘不是很成功地往自己的背上抹防晒油。
旁白(画外音):“内森,我的最要好的新朋友,把我引入了迷途。我认识了一个‘貌美如花’的优等生。她的名字让我的舌头转不过弯来,莱斯利·拉皮德丝。”
旁白(画外音):“她的名字和她的形象成了我演出的那幕滑稽剧动作的体现……”
海滩上,斯廷格在布鲁克林大学的一群中产阶级出身的学生中间,与其他人晒得黝黑的皮肤相对比,斯廷格显得面容憔悴、体魄单薄。斯廷格此刻对莱斯利着了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抹着防晒油的莱斯利转向斯廷格求救:“嗨,别瞧着,帮我抹点儿油,好吗?我真热得难受。”
斯廷格起身,向莱斯利走去,跪在她身后,开始在她裸露的脊背上抹油。
抹完防晒油后,莱斯利转向斯廷格:“想一起走走吗?”
斯廷格站起身,尽力控制自己,轻轻地点点头。
斯廷格和莱斯利肩挨着肩在海滩上散步。
莱斯利:“……所以你是作家……对我说来,写作总是与情爱分不开。”
斯廷格:“这也许是那么多的作家为什么对情爱这样感兴趣的原因。”
莱斯利活泼地说:“你使我想起了汤姆斯·沃尔夫,一个在犹太人土地上失踪的南方流浪汉。我写了关于沃尔夫的毕业论文。”
斯廷格高兴地附和着说:“我就是想说我很喜欢沃尔夫。”
莱斯利:“也许作家在爱情方面应该约束一些。”
斯廷格:“我不同意,”
莱斯利笑笑:“你太天真了。”
斯廷格:“我对你说的那个一窍不通。”
莱斯利看着斯廷格:“我敢打赌,你一定会让姑娘快活的。”
斯廷格:“说个时间吧。”
43.布鲁克林街·晚上
斯廷格站在一幢豪华住宅的门前。住宅的门很高,上面还装有一个十八世纪的又大又亮的钢把手。相形之下,斯廷格显得很渺小。有点象大卫·科波菲尔或狄更斯其它小说里的孩子在敲一扇奇妙的门,等待着叫人心跳不已的奇妙的新命运。
门打开了。
莱斯利探出脑袋来:“是斯廷格……很准时。”
斯廷格整整外衣,清了一下嗓子,说:“你好!”
44.莱斯利的家·晚上
斯廷格进入屋内。
莱斯利:“你要喝点什么吗?”
斯廷格环顾四周,看到屋内摆设很讲究,还有几幅非同一般的名画和几件古董。
斯廷格:“我来一杯……加苏打水的威士忌。”
莱斯利:“请跟我来。”
斯廷格跟着莱斯利来到书房,她给他配好酒。
莱斯利:“你转一圈,就会看到我最喜欢的东西。”
斯廷格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幅画。莱斯利拿着斟满酒的酒杯向他走来。
斯廷格呷了一口酒,称赞道:“这幅画真漂亮。”
莱斯利:“很了不起吗?”
莱斯利突然抱住斯廷格,靠着门吻起他来。
斯廷格喘着粗气,由于舌头麻木,说话也不连贯了:“天哪,莱斯利……莱……”
电话铃响了,莱斯利放开斯廷格,拿起听筒:“我很好,妈妈,我跟你说了我很好。是的,妈妈。我一定喂狗,一定给花浇上水……妈妈,我十九岁,都快要二十岁了……祝您周末快乐,妈妈。”莱斯利将听筒贴着耳朵,转了一下眼睛:“……好,爸爸,您的小公主会很好的。”莱斯利挂断了电话,嘟嘟囔囔地说:“天哪!你们还以为我是个孩子!”她转身对斯廷格:“他们去度周末了,佣人生病了,所以他们唠唠叨叨地没个完,不知我一个人怎么过周末。东西都放在冰箱里,门都上了锁,还装了报警系统,天知道还有些什么要吩咐我的!”
45.莱斯利的家·晚上
斯廷格的情绪渐渐变得高昂起来,脸上闪着红光,与莱斯利不停地聊着。
旁白(画外音):“……我意识到这地方就只有莱斯利和我两人了,我们将一起度过愉快的周末。我把酒杯里的酒都喝干了。”
莱斯利的双眼闪亮,上前拉住斯廷格的一只手:“我的心理分析医生说……哦,我知道,你听起来一定很可笑……”
斯廷格微笑着,用手指尖轻轻地抚摸莱斯利涂着朱红色口红的嘴唇。
莱斯利忸怩作态地说:“你读过D.H.劳伦斯的书,他的那本《查特利夫人的情夫》吗?”
斯廷格摇摇头。
46.莱斯利的家·晚上
屋里灯光幽暗。空调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留声机正放送轻音乐,音量开得很低。
莱斯利和斯廷格倒在长沙发上的剪影。他俩正在热烈地亲吻着。
斯廷格企图脱出手来摸莱斯利的身子,可是双手被她絷紧地夹住了。
摆在屋子里的一架精制的十八世纪的台钟悠悠地敲了两下。
斯廷格的一只手终于抽了回来,向莱利的下身摸去。突然,莱斯利从沙发上滚落到地上,好象她身后点着了一把火似的。她翻身坐起来,开始嘤嘤地哭泣。
斯廷格不知所措,慌乱地问道:“我想我有权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莱斯利抽泣着,泪水直淌,哭得更厉害了:“你不懂……我不能那样做……不能……”
斯廷格责怪道:“这都是你说的,现在我要做了,你又不干。”
莱斯利圆睁着泪眼,大声说:“可我没说过要你来这里。而且,我说的是‘姑娘’,我说你会让姑娘快活的,我不是说我自己。你完全弄错了。”
斯廷格慢慢醒悟过来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莱斯利。
莱斯利:“我是个处女。”
斯廷格冷冷地说:“我不想惹你生气,可我想你是个病入膏肓的处女,我很喜欢你,莱斯利。我想你这样待我是不公平的。”
莱斯利以凄凉的口吻说:“哦,斯廷格!那只是为了在我的心理分析中达到一个高度。”
斯廷格的声音犹如野兽在嚎叫:“你是说自己还不能干这事!”他抓住莱斯利使劲地摇晃。
47.莱斯利家门前的街道·晚上
斯廷格无精打采地转身走出门来。他的身影渐渐消溶在夜色中。
旁白(画外音):“我来到了生活的尽头。这尽头是以情爱的峻峭岩石形式出现的。显然,我是以莫名其妙的失败而告终的。我胸中充满了令人痛苦的空虚和失败的低落情绪,并且怀疑自己是不是注定要过乏味的独身和孤独生活。”
48.粉红色的住宅·晚上
斯廷格孤身独影,一步步登上石阶,进门。
49.大厅·晚上
斯廷格推门进来。
索菲房间的门打开了,传出索菲的声音:“内森,我亲爱的,你回来我真高兴。”
索菲出现在楼梯上,身上穿着内森的睡衣。她见是斯廷格,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然而,她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招呼道:“斯廷格!”
斯廷格点点头:“只是微不足道的斯廷格,他回来了。”
索菲:“你愿意上来喝点什么吗?内森说临睡前喝酒就跟戴睡帽一样必要。”
斯廷格笑笑:“是吗?”
索菲:“你认为那不一样吗?”
斯廷格上了楼梯:“内森晚上还在实验室工作?”
索菲:“我想一定是的。当他插手了什么事,就会忘掉时间的。”
50.索菲的房间·晚上
他们进了索菲的房间。
斯廷格举目四望:“嗨,你的家具又改变地方了。”
索菲:“有时我睡不着,就起来移动移动家具。”
她为他倒了一杯酒。
斯廷格坐到椅子上:“天哪,我喜欢这儿。你还没睡觉,我太高兴了。”
索菲:“你是在开玩笑吧?”她注意斯廷格的嘴:“你的嘴碰伤了?”
斯廷格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自己咬破了舌头。”
索菲:“你要我给你拿点什么吗?比如药……”
斯廷格:“我所需要的就是别去管它。”顿了顿,他改变了话题,“你这大概是第三或是第四次把房间里的东西移动了。我没记错吧?”
索菲:“经常移动东西很有好处。因为你搬东西时,你什么都不会去想了。”
斯廷格一笑:“我也得试试看。”
索菲抓起斯廷格的手,翻过手掌,就象看手相人那样认真湍详起来:“你不必搬家具,你将搬动大山。”
斯廷格尴尬地笑笑:“我?我连自己的舌头也不能移动!”
索菲大笑起来:“也许是你舌头动得太多了,所以出了问题。”
斯廷格看着索菲,动情地说:“哦,天哪,索菲,干吗世界不由象你一样的女人来组成呢?”
显然,索菲的心已被他的话所打动,她又抓起他的手,看他的手掌:“我看到了在你生活中遇到过和将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女人,崇拜你和你相爱的漂亮女人。”
斯廷格:“但愿她们长得都象你。”
索菲:“哦,比我还要漂亮,还要好,还要健壮。其中的一个杰出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会成为你的妻子。现在我仿佛见到,你们相亲相爱,将互相陪伴终生。”
斯廷格:“有时我想我会永远单身一人,过着凄惨的日子。”
索菲:“我不配你。因为你是美国人,年轻又有天赋。有时我这样在想:斯廷格,哦,他在爱情上没有真正的麻烦!”
斯廷格:“我是不是有天赋你又不知道,我写的东西你也没读过。连我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天赋!”
索菲:“当然,我从来没有问起过你书写的是什么。因为我知道作家常常是不喜欢谈自己作品的。”
斯廷格直率地说:“我的书那是关于一个男孩的事,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故事发生在一年内,这一年他母亲去世了。”
索菲:“你们是怎么说的?这种写法是不是叫自传体?”
斯廷格:“我的书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是。”
索菲:“我不知道你母亲死了。”
斯廷格似笑非笑地说:“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索菲深表同情,叹了一口气:“你的年纪那么小,十二岁是那么需要她啊……要处理母亲的丧事是很可怕的。”
斯廷格:“我从来没有真正处理过。也许那是我现在搞写作的原因,我要写她,我觉得对不起她。”
索菲:“你很爱你的母亲?”
斯廷格痛切地说:“还不够。”
索菲:“不够?”
斯廷格转过脸去,然后又将脸回过来对着她,绫缓地叙述:“母亲去世那年的冬天是我们碰到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我应该放学后就回家,为她在火炉上多添一些柴。她自已已经不能动手干活了,癌扩散到她的骨头上。她只是独自坐在火炉旁,看那些长篇小说消磨生命。一天中午,我在学校里的一个朋友邀我去看他哥哥买时新车,我把回家的事给忘了。我们看了新车,又在雪地里玩,一起去滑雪。那是我生活中玩得最痛快的一个下午。那天晚上我回家时,母亲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快要冻僵了。她本来是指望我帮她活下去,可是我……竟然把她忘了。父亲揍我了,那是我父亲唯一揍我的一次。他揍得我越厉害,我心里越感到好受一些。几个月以后母亲死了。我想,要是那天下午我记得回家,在火上添几块柴,也许她就不会死。”
索菲感慨地说:“我们所爱的人死在我们之前,那是很可怕的。内心永远不会平静。”
斯廷格:“你是指你的父亲吗?”
索菲:“包括我的母亲,我的丈夫。”
斯廷格大吃一惊:“你难道已结过婚了?”
索菲平静地说:“我很年轻的时候,嫁给我父亲的学生。他是大学的讲师。”
斯廷格问:“他们都死了吗?”
索菲悲伤地说:“被纳粹杀死了。”
斯廷格:“他们是在波兰部队里?”
索菲使劲咬着嘴唇,用力摇摇脑袋。
斯廷格关切地问:“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的反纳粹的作品?”
索菲:“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一无所知。德国占领时,一开始我们的生活没有多大变化。我父亲和我丈夫仍在大学里教书。我常常到教堂去乞求上帝保佑我们一家。可是一天早上,我做弥撒时,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的弥撒再也做不下去了,我从教堂一口气跑到学校。校门口聚集了许多人,有几百个拿着步枪和冲锋枪的德国士兵围在那儿,他们不让我进学校。然后,我见到我的丈夫、我的父亲和所有其他的教授一起被推到几辆卡车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直到看见这些卡车关上门开动后,我才相信这是真的。”
斯廷格一把抓住索菲的手,紧紧地握住不放。
索菲继续说:“他们被送到萨克森豪森枪杀了。”
斯廷格语调低沉地问道:“你母亲呢?”
索菲:“我们到了华沙,就母亲和我两人。我们过了两年平静、安稳的生活。后来她得肺结核死了。结核病,当时是一种可怕的病。”
斯廷格更悄声地问道:“你呢?如何又……?”
索菲:“你是问他们为什么把我送到集中营?”
斯廷格的好奇心驱使他不断发问,可这样对索菲发问,他又感到抱歉,赶紧说:“对不起,原谅我一个劲地刨根问底。”
索菲:“那没什么。”她停顿了一下,往下说,“我想肉可能会让我母亲身体好起来。所以一天我到农村去,买了一块火腿。我把火腿藏在裙子里面,假装是孕妇。在回华沙的火车上,德国人挡住了我。当时我害怕极了,他们见我害怕,就隔着裙子摸我的肚子,拿出了火腿。”
停顿了片刻,索菲继续说道:“我于是被送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斯廷格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就因为一块火腿被送到了奥斯维辛?”
索菲:“我被送到奥斯维辛是因为他们见我害怕。”
斯廷格拉着索菲的胳膊,轻轻地抚摸着她腕上的粉红色疤痕。
索菲看着斯廷格,说:“你大概已明白这疤痕是怎么落下的。”
斯廷格:“你想自杀?”
索菲点点头。
斯廷格又问道:“在奥斯维辛?”
索菲缓缓地说:“是在那以后,在我从奥斯维辛出来后,在我们获解放后。”
斯廷格感到迷惑不解,问道:“在你自由以后?为什么?”
索菲:“那是在瑞典的难民营里。我深知救世主已不理睬我了,耶稣也不再怜悯我了,拋开了我,他竟然会答该让刽子手把我所爱的人统统杀死,而让我带着耻辱痛苦活在这世上。我到教堂去跪下了,拿了一片玻璃,切开了自己的手腕。”
斯廷格仍不理解,注视着索菲。
一直知道人性的复杂性,却还是意料不到复杂到了如此程度。
我没有做过母亲,目前还没有,以后我想会有的,我想我现在可能还是不太能理解和体会当时苏菲的心情。梅丽尔说她演的时候也只能演一次,因为自己也是母亲,那揪心的痛让她不能演第二次。
每个人都站在过属于自己的十字路口,面临着选择,有大的有小的,有选对的,也有选错的时候,可是在苏菲面前的选择,仿佛不论怎么选都是一个结果,也许就是所谓的宿命。
这是个多么矛盾的人,她的生活本身就是矛盾的集合。
她的父亲是著名的反犹太教授,主张种族灭绝,主张波兰人和犹太人分开课堂上课,可是她自己却因为是波兰人被关入了集中营,丝毫没有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而被网开一面。当斯丁格问她她父亲的工作的时候,她最初不承认他父亲的行为的,她说她父亲是帮助过犹太人的,是的,也许这样才能从逻辑上让人能接受一点。
她是波兰人,但是长得像德国人,又因为父亲是语言学的教授,所以会说多国语言,会说一口纯正流利的德语,当她被关进集中营的时候,因为这样而被选中给德国军官当秘书。她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她为了救儿子不惜谄媚恨之入骨的德国军官,军官答应的好好的,可是却没有兑现,她的孩子最终还是死在集中营。
德国军官逼迫她做出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难以割舍的选择,两个孩子中只能留一个,明知道舍弃的那个面临的就是死,是毒气室,在没有时间可以考虑的情况下,当她说出带走我女儿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一颗已经四分五裂的心,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没有保全儿子的性命,即使最后她知道不论她怎么选择都是这个结果,她依然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行为。
战争给人带来的又何止是肉体的摧残,对心灵的摧残亦是长久不可磨灭的。
她可以和军官的女儿一起快乐的看那个孩子的相册。
她和内森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同时内森也会时不时给她带来无尽的折磨,他揭开还没好透的伤口,在上面撒盐,他逼问她如何从集中营里最后幸免,他猜忌她,哪怕她和别的男人接触是为了给他买礼物,她用尽所有积蓄给他买的昂贵的表,他就随手扔进了酒杯给毁了,而当斯丁格都看不下去内森对她的折磨要出来维护她的时候,她却大叫着呵斥让他不要管他们俩的事情。斯丁格爱她,要给她全新的生活,可是她知道,她明白,他太年轻,承受不起她的那些过去,她给了他身体,但是把灵魂给了内森。
这么多矛盾最终统一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是战争毁灭了人性还是人性诱发了战争。求生从来就没有错,即使出卖了灵魂信仰,出卖了肉体色相,我们又能对此发出什么任何一句鄙夷或者蔑视的语言呢,对于一个从集中营,从地狱走出来的女子,活下来就是她最大的勇气。
而内森,这个声称自己是生物学家,声称自己的研究要得诺贝尔奖,这个可以承受她那些过去种种,真正和她生命紧紧相连,死都要死在一起的人,是个精神病患者!是个疯子!一个真正的疯子!